仪璟来不及同杨清婉辩论,杨清婉显然也没这个心思,两人同时往内院赶去。杨清婉脚程稍快一些,自然先看到里面的场景。
半开的门中,姚听侧趴在地上,被褥掉下一半,木质地板、被褥、白发与里衣上星星点点全是刺眼血迹,她撑着地的双手不停颤抖,毫无血色的唇边正溢出鲜血。
但她还未看个真切,门便啪得一声被吕排歌关上了。
“喂,关门干什么!”杨清婉上前想拍房门,顾及到姚听,又放下了手,只干巴巴地吼着。
仪璟这才赶到,她气喘吁吁地问:“家主怎么了?”
房间里的吕排歌高声回道:“没事,你家家主睡觉的时候摔到地上了。”又干笑两声道,“真是的,多大的人了,居然睡觉还会摔在地上!太好笑了!哈哈哈!”
“……”
仪璟与杨清婉相对默然许久,杨清婉以一声长叹结束沉默:“她真以为我们是傻子。
“算了。”她深深看了一眼门扉,隐约能听见吕排歌压低的、询问这样会好些吗的声音,苦笑道,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仪璟只乖乖地垂头不说话,假装自己听不见。
“看来我这个半路出家的人,到底还是比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,吕家主在那三年得去做了什么,才能让姚家主不计前嫌?”
仪璟听到这里,微微抬起头,在暖日光芒下的侧脸竟和姚听有七分相似。
她张了张嘴,似乎在犹豫,也似乎在组织措辞。过了许久,就在杨清婉以为她不会说话时,她轻声答道:
“你也真是的,她说吕排歌是抛弃了她走,你就真信了?”
“信啊,为什么不信。”
一阵微风抚来,吹起杨清婉的头发,吹进她的嘴里。
她呸呸两声把头发吐出来,接着道:“她人又不在这里,有本事自己到我跟前来辟谣。”
仪璟又将头埋下去了,杨清婉目光移过她,背对房间站好,勾起一边嘴角,开玩笑道:“姚听与吕排歌排场倒是大,让杨府家主给她俩当侍卫。”
仪璟尴尬地点点头,一样朝外站好。
两人一安静下来,耳边只余房内细细碎碎的声音,吕排歌大概第一次照顾人,瓷器碰撞与她的惊呼此起彼伏,却不知为何没有姚听的声音。
杨清婉撇头,站在她旁边的仪璟身体开始变得透明,她好似知道缘由,面无表情的脸上忽而一痛。
她喃喃自语:“心术武者真是祸害……”
她的嘴角颤抖了一下,扯出一个苦笑,将目光投远,看向一碧如洗的天际。
“真是祸害啊,做这种……让人以为还有救的事。”
门突然开了,吕排歌从门内闪出,还没等杨清婉回过头,又把门阖上了。
她抹了把脸:“仪璟去哪儿了?……算了,杨清婉你看好门,我去拿药。”
“现在才煎药,来不及了。”杨清婉试图叫住吕排歌,但她忽然发觉,吕排歌好像哪儿不太一样了。
“来得及。”吕排歌笃定道,回过头,视线与杨清婉在空中碰撞,“我说来得及,就来得及。”
看进她那双黑色的眼眸,如同雷云飓风与一片冰冷的海相撞,豁然炸出一道天光大盛。
杨清婉无法控制地后退半步,花了好大的自制力,才没逃避吕排歌的目光。
她的确变得不一样了,是从刀山血海中拼出来的寒冽,背负着千钧重负,每一步俱如履剑锋。比起这样的杀气,杨清婉结果几个兄弟的性命都显得小儿科。
即使她们距离离得这么近,杨清婉也能看到横亘于她们中间的鸿沟。
就像杨清婉想起在万楼峰的日子里,看内门的天之骄子、师尊仙人时一样的感受,那不是光靠努力就能填补上的洞。
在这之前的吕排歌,还是凡人的吕排歌,大约就是三年前的她吧?
她们三个人都一样,突逢家门巨变,一开始的性情不同,面对这惨案的方法也不同,最后却又殊途同归。
杨清婉垂下眼睑。
她无法理解生长于母父有爱、兄嫂和善家庭的姚听为何会有如此强烈的自毁倾向。
也无法理解从母父手下散养长大,在外闯祸也从来不管的吕排歌为何会如此重视自己的友人。
这三年好像有一百年那么长,遥想当年,只叹是白云苍狗,恍若隔世。
姚听花了那么多心思在这幻境中压她的武功修为,说有什么意外的,便是到如今才被她突破桎梏。
可是,吕排歌到底是突破不了,还是不愿突破呢?
“她控制幻境的能力变弱了。”吕排歌淡淡道,“快结束了,对吧?”
她顿了顿,垂下头:“还是其实结局已经定了?”
杨清婉不语,背在身后的手掐住另一只手的手心,她怕在吕排歌这样的威压之下忍不住全盘托出。
“也是,像你这种级别的共犯没那么容易招供。”
吕排歌将腰间的腰带扎得更紧了一些:“别老说那种丧气话,好好照顾她,我去去就回。”说罢,她便再不多话,撩起衣袍,飞身跳起,眨眼间便跑出了杨清婉的视线。
杨清婉松出了那口不知何时憋着的气,这才发现背后冷汗淋淋。
她回头又望着紧闭的房门。
姚听从来不会在她面前露出任何痛苦的迹象,哪怕她二人曾彻夜长谈幻境之事不曾休息片刻,姚听看上去也与平日无异。
她亲眼见过姚听使用心术,不止一次,姚听总是游刃有余的模样。她也不知道使用心术的代价,便一直以为心术只有修炼时痛苦,而练成以后便是一劳永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