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—”
唯有刹那,休休希望时间凝滞,让她还能看到他温柔的笑。她似乎已经听见裂帛之声,那颗心已经随着那声揪心的呼唤慢慢飘去。
缚手的绳子松了,掉了满地。
一道白光飞掠,不偏不倚正中萧灏的手臂。手中的剑掉下山涧,萧灏的手臂血流如注,衣袍很快渗出一片血红。他惊讶地转过头,只见蒋琛岿然不动地屹立着,冷眼看着他。山风狂乱地卷起他满头长发,绀衣散乱飞舞。
萧灏脸色惨白,扶着手臂,很快仓皇而去。
“皇上,奴才对不住您……奴才这是最后一次报恩了。”
蒋琛断续吐息,身子摇晃了几下,最后重重地倒在地上。
休休忘我地扑到悬崖边,发疯般将双手伸向萧岿。落叶纷乱杂飞,夹杂着她的哽咽声。劫后余生的欣喜,将他们两人裹住。
飞花错落缭绕,如繁星点点,纷纷洒洒。
悬崖边,有一对相依相偎的男女。这个时候,他们唯一想做的,就是彼此紧紧地拥抱在一起,再也不分开。
行宫深处。
休休由宫人一路指引,向郑懿真的寝殿走去。
有宫人百无聊赖地守在院外,一见休休,急忙起了身,开锁。沉重的院门哐当一声打开。
天色昏沉,迷蒙的日光笼纱般,静静地泻在院里,给院中那棵粗壮的槐树投下了一大片阴影。阴影几乎遮没了大半个天井,使院里显得阴沉森然。
休休进去时,脚步放得很轻缓,长风卷过满地的落叶,窸窣地响着。水池的水很浅很浑,浮萍懒懒地漂浮着,一条无伴的小鲤鱼在孤独地游弋。这里曾经是最繁花似锦的地方,现在却呈萧条破败的景致。
郑懿真怪异的笑声从里面飘过来,休休不由自主顺着墙根贴过去,仿佛有什么吸引她似的。待她抬首,蓦然间,一个幽灵般的黑影挺立在门前,休休的身子靠墙凝滞了。
那身影瘦高,如无生命的冰冷石柱。冷薄的日光洒在那人身上,休休从后面看到那人一头长长的、黑绸般光滑的头发。那身太子妃的锦绣华服,空荡荡地架在肩头。休休从其轮廓可以分辨出,此人是郑懿真。
“你来干什么?”
郑懿真骄傲地站在休休面前,脸上还是那么艳丽,只是没有一丝血色。
“我来看你。”休休奇怪自己的声音如此平静。
郑懿真冷哼道:“别猫哭耗子假慈悲,有什么话只管说。”
“皇上厚葬了蒋琛。言下之意就是—皇上的命是蒋琛救的。”
闻言,郑懿真的眼睛微颤了一下。
休休将此讯带到,正想转身离开,郑懿真低沉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飘来:“曾经,他是我唯一能寻求慰藉的人。如今他也死了,我更寂寞,寂寞会让一个人疯掉。”
“皇上并未禁锢你的行动,你可以随意出入。”休休不忍心,缓缓道。
“这比被打入冷宫更难过。”郑懿真冷冷地说,“在这个闭着门的大院子里,荷叶已经先我一步进入枯老,没有什么可以等待的,我每天好像生活在一场冰凉的梦里。”
休休声音柔和:“你我之间不应该这样的。”
郑懿真突然无声地笑起来,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:“沈休休,我是多么的恨你。早晚有一天,寂寞也会悄悄围裹你的。伤心的女子到处都有,我不是唯一的一个,人们早就熟视无睹。”
休休的声音依然轻柔:“你这是咒我吗?无论是皇族还是百姓家,夫妻间和睦相处靠的是自己。你为什么不让他多爱你一些呢?”
“你是从你死去的丈夫那里得到的教训吧?”郑懿真挖苦道。
休休垂下了眼眸,轻叹:“是的,若今世重来,我宁愿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天际哥的生命。”
两人聊话般,没有歇斯底里,没有咄咄逼人。
是什么,让她们变成了仇敌?
恍惚中,少女时代的她们如花般娇艳,纯情天真。狩猎场的山上,她们玩着游戏,她背起她逃避西魏兵的追赶。皇宫教坊碧草如茵,光与影相叠映,那时的懿真沉浸在爱河里,明眸善睐,面庞美丽。
“我的悲伤,没有人真的关心。我爹、我二叔,还有灏哥哥,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,已经毫无理由地将我抛弃了!我一个人活着算什么?”
郑懿真往日的锋利阴狠已丧失殆尽,深深的痛意和悔恨折磨着她。她没想到自己会落到这般境界,她只想除去心中的那个阴魔,所以偏执到了一意孤行的地步。如果是这样,她还不如孤寂地当她的太子妃,好过在这里凄凉度日。
她禁不住低头,用手拍打着门框,砰砰的撞击声夹杂着呜呜的哭泣声。
休休眼含悲凉,凄怆地看着她。
忽然,隐约有沉闷的钟声穿过天空,紧接着,似是无数的钟鼓在撞击,中间仿佛夹杂着千人万众的欢呼,一声声怆凉,悠远。
郑懿真抬起脸往远处张望,目光渐渐变得迷惘,身子贴着木门缓缓下滑,最后跪坐下去,绝望地望着休休。
“册封大典快开始了……”她惘然地说着。
片刻睖睁过后,休休依然伫立,那唇却透了苦涩和悲凉:“郑懿真,你不应该迈出这一步的,不然皇后的位置就是你的了。”
郑懿真开始颤抖,颓唐地坐在地上。
随着册封大典的结束,休休以妃子的身份搬入了皇宫。
不久,从行宫传来消息,郑懿真自缢身亡。
休休为此怅惘了几天。她知道,郑懿真迟早会选择这条路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