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言既出,台下响起一片嗡嗡哄哄的议论声。
梁帝萧詧面露赞许之意,端正坐姿,精神稍显活泛起来。
嵇明佑目光凛然,直直昂首,像是在挑衅:“沈大人,你可不要胡说八道,血口喷人!如此荒诞不经的说法,谁信?凡事要讲个证据。证据何在?”
郑渭哈哈大笑,道:“料你会抵赖,我已经将凶手带来了。如若供词扎实,你们图谋杀人罪证成立,自当依法取消立储!也就是说,北周宣帝的手谕也依法作废,立储人选另择他人。所有的嫡系皇子都有资格参加立储之争,这叫择贤立储,嫡庶不避!”
他的声音响亮,人人清晰可闻。
“带犯人!”
传声迭次过去,不大一会儿,一名全身血淋淋的囚犯被押到殿内,扑通跪在冰冷的涂金地砖上。
“皇上,供词在此,犯人已画押,请皇上过目。”郑渭将供词呈上。
萧詧阅毕,满意地颔首:“众臣传阅。凡是参与谋杀三皇子的,皆可出列为证,朕既往不咎,饶他全家。”
供词在众臣手中传阅,每个人神色各异。气氛一片阴沉窒息,有人不自觉地将眼光扫向嵇明佑。
嵇明佑倒是镇定,站在犯人面前,眼睛在微眯的时候,闪烁过一抹亮。
“这供词是你写的?句句是真?”他质问道。
犯人艰涩地抬起头,目光呆滞,呻吟道:“是草民所写,句句是……是……”
郑渭开口对嵇明佑冷笑道:“嵇大人,别耍小伎俩了。犯人已经招认,供词句句属实,你难道还想吓唬他不可?”
也许是突然听到“嵇大人”三个字,犯人惊醒过来,突然嘶声叫喊:“草民冤枉啊!草民屈打成招!大人,求大人替草民做主啊!”
叫罢,一口鲜血从犯人嘴里喷出,溅了一地。众臣呼啦散开,但见犯人在地上抽搐着身子,翻了个身,便不动了。
内侍探指过去,回禀道:“启禀皇上,犯人气息全无,死了。”
萧詧大惊,霍然站起身。沈不遇与郑渭面面相觑,郑渭不由得叫了一声:“怎么会死了?”
沈不遇心生不妙,面色阴沉了下来。
满殿又是一阵议论声。
此时,嵇明佑眉目上挑,勾起似是而非的冷笑:“郑大人,这就是所说的屈打成招?你捕风捉影,诬告嵇某,当众来个死无对证。幸亏犯人当场翻供,众人都听到了吧?沈大人、郑大人,嵇某对皇上忠心耿耿,只是拥立大皇子为储,大家所持政议不同,你们何须用此肮脏伎俩作难我来?”
郑渭神色极是狼狈,喘着粗气不说话。不少人出列替嵇明佑打抱不平,纷纷声讨郑渭等人的不齿行为。
嵇明佑趁机上前,拱手道:“皇上,自古大奸巨恶,强君之下最易滋生小人。想那郑渭,在天子殿中还会生出假案之端,分明是欺君犯上!皇上,您可要提防身后外奸内宄者,这种人,狗彘不食其余!”
接着,惺惺作态挤出几滴老泪。
“皇上明鉴!”众党羽立即异口同声呼应一句。
殿内灯光耀动,曳影绰绰。
萧詧面色惨白,全身一直僵硬紧绷着。他的目光停在那道手谕上,绝望地闭上眼睛。
“宣读谕书……”
谕书在缓缓打开,跪在地上的大臣们神情迥然不同。一方绽开得意的笑意,一方如溃败的弃甲曳兵,面如死灰。
沈不遇忍不住抬了抬头,正望见萧詧木然地定在龙座上,头上珍珠串成的冕旒无声地抖动,疏疏似雨。他暗地里长长地哀叹一声,垂下了头。
外面似有杂沓的脚步声,越来越近。脚步声飞快地上了台阶,随之遥遥传来一声喊:“北周宣帝最新谕旨到—”
所有人都抬起了头,人堆里有轻微的混乱,但很快恢复了秩序。
执事总管将刚刚打开的手谕合拢,下了御阶,双手接过新谕旨。
谕旨上的每一个字,如蹦蹿的钢钉,颗颗砸在所有人的心上。
“数月以来,观萧岿勤奋有加,律法深有所得,知错就改,心智已成也。今宣:恢复其后梁朝皇子爵位,入住行宫。当在明年春时为萧岿行免冠大礼。立储之事另定,依后梁法度遴选。宣帝二年十月壬戌”
余音还在,全殿静默,似乎所有人睡去了一般。萧詧惊愕地坐着未动,直到宣读完谕旨的总管轻声提醒道:“皇上,情势有了变化,三殿下可以回来了!前面的谕旨作废,不立储君了!”
总管话音刚落,萧詧犹如喝了回魂汤,拍案而起,高声宣旨道:“此新谕旨,除依式送后宫外,抄刻送至全后梁,当即办理!”
“吾皇万岁!”
自感窝囊的大臣们一片欢呼,顿时精神大振,留下面色铁青不知所措的嵇明佑等人,匆匆散开回各自官署去了。
沈不遇仿若从热蒸笼里刚浮出来,全身汗津津、热腾腾。他走到白玉栏杆前寒风一吹,才清醒过来,原来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梦。他振臂一挥,终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。
几骑飞马离开皇宫,出了城门,飞速进了郊外的院子。
萧岿等人还在不安地等待着。
骑马的宫人执事以及御林军一见萧岿,跪地便拜,禀告道:“皇上有旨,即日起,恢复三殿下皇子爵位。请三殿下即刻回宫。”
所有的人全都愣住了。萧岿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不由得问道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这是杨坚大将军给您的书信,殿下看了就知道了。”
萧岿接过泥封的铜管,抽出羊皮纸信函,细细读来。他看着看着,眼睛里的烟雾慢慢在消散,忽地,不自觉地淡淡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