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岿负手而立,一张脸毫无表情。倒是大皇子萧韶憋不住,偷偷朝众人挤眉弄眼做着鬼脸。
皇后听完禀述,才牵起一抹笑,悠然说道:“宫中教坊开设两月余,本宫事务繁忙,未曾前来看望大家。你们的父亲都是我朝重臣,你们素来养尊处优,如若宫中有委屈你们之处,尽管大胆提出来,本宫替你们做主。”
众女见皇后娘娘如此亲切,也渐渐少了拘谨,莺声四起。
皇后显得兴致盎然,缓缓下了台阶,至众女面前。谈笑风生间,她挑了几名千金小考了几个问题,然后满意地颔首,说道:“身为皇子妃,需肃穆妇容,静恭女德。贞静幽闲端庄诚、谨行慎言、谨遵妇礼、忠贞不二,有内助之德方能垂范后世。歴观古昔,盘于游田,耽于女德,三代之亡恒必由此。此为警言。”
“谨记娘娘教诲。”众女齐声道。
皇后也笑着,步到休休面前,停住了。
休休脑子还在恍惚,跪拜就迟了。她垂眼,一阵麻麻的凉意迅速地爬上了脊背。模模糊糊的,她只瞧见皇后系着镶宝珠子的腰带在飘曳。紧接着,她听到皇后不紧不慢的声音:“这位想必就是宰相沈大人的千金了?”
一旁的萧韶抢着插话道:“母后,她叫休休。”
休休不禁抬了头,皇后直视着她,毫不掩饰目光里的狠煞。
“沈大人才气横溢,诸书过目不忘,女儿也不会差。那就请休休小姐背一段《女训》,如何?”
休休脑子里混混沌沌的,一片空白。她勉力想镇定下来,用干涩的声音磕磕巴巴地背诵:“心犹首面也,是以甚致饰焉。面一旦不修饰,则尘垢秽之;心一朝不思善,则邪恶入之。咸知饰其面,不修其心,惑矣……”费了好大的劲儿背诵到此,余下的却再也想不起来了。
皇后冷冷地望着休休,问道:“还有呢?”
休休全身被汗水湿透,重重阴影下,感觉眼前的皇后娘娘夜叉一样凶恶。
萧岿呢?他一定也在笑话自己吧?
皇后阴鸷的目光转向懿真,抬了抬下颌颏:“你来背。”
懿真清脆地应了,继续背诵道:“夫面之不饰,愚者谓之丑;心之不修,贤者谓之恶。愚者谓之丑犹可,贤者谓之恶,将何容焉?故览照拭面,则思其心之洁也;傅脂则思其心之和也;加粉则思其心之鲜也;泽发则思其心之顺也;用栉则思其心之理也;立髻则思其心之正也;摄鬓则思其心之整也。”
整段下来一气呵成,娴熟而流利。
众女立时屏声静气,所有人的目光停在休休身上。果然,皇后变了脸色,声音如锋芒般锐利:“堂堂宰相府的千金小姐,竟连最起码的女训都背不出,何来德言容功?腹中空空无墨水,还想着当皇子妃,岂不遭人笑掉大牙!”
她怒极,吩咐宫官:“关在禁房,罚她抄写《女训》三百遍,不许吃饭睡觉!”
萧灏顾不得皇家的仪态,上前一步,朝皇后跪下了。
“休休近大半年才接触《女训》《列女传》,起步晚了点儿。她天资聪慧,这两月也是勤奋用功的,请娘娘宽恕休休。”
被吓白了脸的萧韶也跪在了萧灏身边,哀求道:“母后您也知道,休休是沈大人新认的,能背写出一些算是好的了。”
皇后喝道:“我看谁敢护她?”
萧韶有点畏缩,嘀咕道:“可也不能这么罚她呀。三百遍抄下来,早累死饿死了。”
萧灏倒越加大胆,扬声说道:“娘娘今日对教坊亲切慰勉,灏儿深表感动。娘娘母仪天下,慈爱后宫,这般区区小事是否可以交与教坊处置?一者众女感念娘娘气度宽宏,二者多少顾及沈大人的脸面,请娘娘恩准。”
皇后若有所思,犀利的眼神在休休的面上打转,随即淡淡说道:“今日就给灏儿一个面子,此事交与教坊按律处置。女子无德无才,必成大辱!”
她慢慢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萧岿,轻笑,故意道:“这种女子怎当得了皇子妃?岿儿,你说呢?”
萧岿漫不经心地施礼,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一缕笑。
皇后一行人浩荡而去。
寂静里,众人皆散,唯独休休跪在那里。身形在空阔的地面上,孱弱得就像一片孤叶。
萧灏远远地望着,心痛得难以复加。他发疯地朝宫外跑,在甬道追上了策马而行的萧岿。
“三哥,我们这几个人就你说话有分量,为什么装作视而不见?谁都看得出来,皇后这是故意为难休休,可你为什么不出来帮她说句话?”
萧岿眼望前方,静静开口:“有你帮着说话就行了。”
“可还是不一样的!”萧灏一时激愤,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,“休休最在乎的是你!我很少看到她哭,可上次你单单几句话,就让她难过至今。你今日如此态度,无疑雪上加霜,你教她情何以堪?”
“在乎她的是你,又不是我!”
萧岿突然大声嘶吼道,脸色极为阴沉,又恢复了以往的猛戾:“你想追她你去,关我什么事?我就视而不见!我就旁边看热闹了!嫌我不够狠绝是不是?那好,你明日叫她出来,我当面告诉她,我会绝了她的念头!”
萧灏一愣间,萧岿已纵马而去。玉色的袍角在风中翻飞。
萧灏只是想,三哥到底是冷血的人。
“沈休休,这都怪你!要不是你惹皇后娘娘不愉快,三殿下也不会这么早离开!”
夜风拂动,烛光凝淡,映得懿真的影子忽长忽短。她的声音也是异常的激烈,想是气坏了,脸上是一晕一晕的红。她瞪了瞪休休,又说:“三殿下怕是再也见不着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