郑德不耐地皱起眉头,说道:“认个干女儿,又不是光宰相府一家。三皇子已长大成人,选皇子妃是早晚的事,哪家不是绞尽脑汁将女儿往宫里送?”
郑渭闻言,不以为然地大笑:“他们是干闺女,咱郑家可是亲闺女。想当初皇上看见懿真,那可是赞不绝口啊,亲口许下儿女亲事。大哥大嫂,只要单等遴选大礼,让懿真往大礼上一站,这三皇子妃非懿真不可!”
郑德夫妇连连颔首,倒似真了一般,竟都随着欢笑起来。
萧灏一路劳顿,回到大舅家便找了间厢房小憩。睡意蒙眬中,鼻子痒嗖嗖的,他睁开眼睛,只见坐在面前的丽人拂去绢帕,朝他展颜一笑道:“灏哥哥。”
“原来是懿真表妹。先让我睡一会儿,再陪你玩。”萧灏呢哝几句,翻过身去。
懿真不依,强拉他起来,嘟嘴道:“你来我家,也没先找我。虽说是我父亲的寿辰,可不用你四殿下操心。你现在唯一要做的,就是陪我这个表妹。”
这样的模样话语是极为讨人怜爱的,萧灏没了办法,起床披衣套靴:“就陪你一个时辰,未时之前我得回宫向父皇请安,还要见三哥,商议秋狩事宜。”
懿真以帕掩唇,脸上浮起两团嫣红:“灏哥哥,秋狩……能不能带我一起去?”
萧灏早已看出懿真找他的意图,故作正经地咳了一声。懿真急忙倒茶给他,仍是低低垂着头。萧灏慢慢饮了一口,终于笑道:“好了,我知道了。等见了三哥,这事我会帮你记下的。”
“多谢灏哥哥。”
懿真满怀惊喜地盈盈一拜,笑容绽开,恍如桃李。
这日临近傍晚,天色阴暗得早,漫天被乌云遮蔽,似乎要下雨。
位于宰相府的萏辛院里早早燃起琉璃纱灯,灯影挪动,轻烟袅袅。厢房内,满目的精雕漆金箱柜。做工精巧的嵌金银丝铜镜里,模糊地映出休休纤柔的身影。她正埋头整理从老家带来的衣物,一点胭脂红映在她的面上,越发有着别样的光华。
外面传来几下轻微的脚步声,休休紧张地抬头,只见丫鬟燕喜小跑着进来:“小姐,别收拾了,二夫人来看你了。”
休休一惊回望,只见两名环髻小婢执灯引路,二夫人柳茹兰由贴身丫鬟翠红搀扶着,穿花拂柳缓缓而来。休休忙出门施礼,柳茹兰轻轻将她扶起,微笑道:“白日已经行过大礼了,你我现在是自家人,不必拘谨。”
休休光顾着小声应了,却不敢抬头。眼前的二夫人,红黄双色锦衣逶迤垂地,妆容精致凝淡,鬓侧斜簪如意步摇,灯影下绚丽流光,优雅到了极致。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清香顺风而来,几乎是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休休的五脏六腑,顿时让人连呼吸都停滞了。
都城的贵妇人,都是这样的吧?
柳茹兰也在默默地端详着休休,心里有了莫名的喜欢,笑意浮在嘴角。
“已经来了几天了,可否住得惯?”她亲切地问。
休休说声“是”,赶紧又谢了。
“南方的水土确实养人,瞧这孩子水灵灵的。”柳茹兰拍拍休休的脸蛋,拉住她的手,轻声细语道,“别害怕,这里就是你的家。有什么为难的、缺什么,尽管来找我。你是相爷的干女儿,自然便是我的女儿了。这么乖巧的女儿,上哪儿找去?”
二夫人的手柔软温润,不像天际母亲那般粗砺,除她之外,休休未曾感受过其他女人给予的温暖抚摸。便是她的亲生母亲,也从来没有。
柳茹兰环视房内,看见休休的那堆衣物,便吩咐两名小婢:“这些衣物小姐用不着了,收起来拿走吧。”
她本是好意,岂料休休惊兔似的跳起来,挡住小婢,紧抱住衣物不放,抑不住地惊呼:“不要拿走,它们都是我爹给我的!”
屋内的人都无措地望着,柳茹兰连忙支开了小婢,劝慰休休道:“不拿走,不拿走。都怪我没问个清楚便自作主张,这是你爹给你的,自然要好好保存。天色不早,而且快要下雨了,我先回去,待明日再来看你。”
她特意关照燕喜几句,待厢房门窗都关上了,才放心地离开。
一路上,柳茹兰回想刚才休休的举动,心下不免恍惚。翠红见夫人如此,不禁低声道:“一惊一乍的,以为是什么宝物呢!夫人,那姑娘长相尚可,不过土了点,想必穷惯了。”
柳茹兰缓缓开口:“休得胡言。老爷相中那姑娘,并大老远地将她迎进相府,自有他的道理。”
沉吟片刻,她叹息说道:“比起旁系族人,沈家人丁并不算兴旺。长房所生的那两个女儿极为普通甚至有些丑,并不讨喜,相爷早早让嫁了人。那位休休姑娘纯朴又天真,眉目清秀可人,不像官宦人家小姐娇滴滴的,倒让人心生三分怜悯。”
“夫人的意思是,您真的认她做干女儿了?”
“有总比没有的好。相府这两年太清静,出个娇女会热闹些。只是可惜,不知道休休的亲生父母都是何人?她刚进府的时候,头上插着小白花,想必父亲去世不久。老爷不说,我也不必问。唉,看来是个苦命的孩子!”
一夜秋雨之后,天色比以往润朗,整个都城望过去天清景明,气派壮观。而萧詧所在的皇宫更是沐浴在阳光下,清风漫卷,满天花粉飘香,地面上、台阶上,落花纷纷堆成阵。
翎德殿内,空气却是异乎寻常的紧张。殿宇下仍燃着琉璃宫灯,漆金锃亮的地砖上人影绰绰,无数内侍宫女包括太医,都在殿内悄无声息地走动。沈不遇一身朝服躬身而立,望着眼前的一切,不由得露出焦虑之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