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是,他将念儿的小手放在萧岿的掌中,示威性地扬眉道:“我的女儿。简直跟她娘一个模子出来的,是吧?”
萧岿定定地望着念儿,深深的打击差点将他击垮。他隐忍着痛的眸间,绝望和悲凉压抑着,又慢慢渗透四肢百骸。
此时,他那样绝顶聪明的人,已经看透了萧灏的用意。于是他克制住自己,握着念儿的手,另一只手拍拍萧灏的肩,状似随意,却咬牙笑道:“确实喜欢。多谢你的贺礼,灏弟。”
萧灏以胜利者的姿态纵声笑了,笑声刺耳入骨,划过宫墙,传得很远。
盛宴过后,萧灏前往平陵祭奠梁帝,一路车前侍卫清道仪仗随行,好不张扬奢华。
念儿想是水土不服,用完药膳便沉沉睡去。
萧灏无奈将她留在皇宫。
楼殿寂寂,风吹杨花乱纷纷。
萧岿拉着念儿往寝殿走,念儿的小身形有点摇摇欲坠,但她竟然跟得上他的脚步,甚至咯咯笑起来。
寝殿内,念儿张望四周,小兽一般依恋在萧岿身边,一双瞳孔亮闪闪的。
“皇上,这里是什么地方?”
萧岿并不言语,他细细地打量念儿,细细地摩挲她美丽的衣裙,仿佛有所判定,有所期待。念儿感觉不到丝毫的害怕,只是奇怪地望着他。
终于,萧岿从里裙翻扯出一块写满字的布帛,布帛被仔细缝在夹袄和里裙之间,谁都无法察觉。萧岿小声地念着,声音都颤了。
“上邪!我欲与君相知,长命无绝衰。山无陵,江水为竭,冬雷震震,夏雨雪,天地合,乃敢与君绝。”
这就是她临别时留给他的誓言。
他深吸一口气,眼里有淡薄的水雾,突如其来的喜悦一浪浪涌入心胸。
“休休,你终是不负我!”
他激动地一把将念儿抱住,像是抱着他思念已久的那个女子。
八年了,她的体香,她的余温依稀还在。那时的她还是桃李年纪,浅淡眉目,霜雪肌肤,望向他的眼眸温柔如水……窗外是朦胧的月色,他们疯狂地相爱,他对着她,感觉她就是一件最熨帖的软袍,通体都是软软的温暖。
只是,他们不得不选择了分离。
她走的时候,是整整一路的兰香云影,他任凭她的身影在风里飘荡摇摆,他保护不了她。他们依依地说着再见,她恍惚地笑,让他感觉用不了多少日子,他们会等待到一场春风再度来临。
这一去,相隔千里万里。他忍辱负重地活着,将思念和渴望深埋,却不知道,他们爱的种子早就结成了果。
“休休,你等我。”
他狠狠地说着,仿佛含了一口苦丁茶,苦涩又甘甜。
“皇上,您哭了吗?”念儿问道。
他笑了,声音显得分外的柔和:“年轻的时候,我做错了许多事,把最珍贵的东西都丢失了。现在,我要把它夺回来。”
裘枕下,平整地放着那块栀子花蕊玉,朴实得没有一丝艳丽的色彩。岁月磨去了它最初的光华,却更加平滑柔和。
萧岿将它细心地挂在念儿的颈脖下,念儿低头掂起蕊玉,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:“皇上要送给念儿吗?”
“这是送给念儿的见面礼,回去给你娘看,知道吗?”
念儿郑重地点头,又问:“皇上把它送给念儿,皇上不就没有了?”
萧岿恍然,重新握住了念儿的手:“有,我带你去看。”
他们出了寝殿,方转过一道回廊,萧岿的寝殿后面是个小花园,老远已闻到阵阵香气。他们站在花园中,空气里弥漫着淡淡清香。花园里无奇花异草,园中央一株栀子花树尤为醒目,想是扎根得深,绿叶层叠青翠,上面的栀子花正大朵大朵地绽放着。
“是树爷爷吗?”念儿又好奇了。
萧岿轻轻刮了刮念儿微翘的小鼻子,耐心地回答她:“是,它叫栀子花树。”
“我知道了,娘以前老是想种栀子花树,可每次都种不活,娘总叹气。”念儿一脸认真。
萧岿笑了,他将念儿拢在怀里,仿佛拢住了一切。他指着栀子花树,用极其肯定的语气对念儿说:“回去告诉你娘,她的栀子花树在这里。”
此时,风儿携来几许幽香,洁白的花瓣开得更加奔放。它们优雅地舞动,显得愈加自然出尘。
浣邑。
王城的外围是广袤无垠的草原,通往侯门的青石道两边铺满了青草,上面遍种各色名贵的花。蝴蝶蹁跹飘飞,花儿又落得极曼妙,缱绻似的,缤纷烂漫。
这里的人都知道,八年前,四皇子分割疆土完胜归来,就开始铺草植树,到如今这一带已经是胜似江南的草原美景。
侯门大开,两名宫婢提着一篮花进来,花儿极为新鲜,滴滴露珠还在滚动。沿路也是苍松翠柏绿意盎然,却终日空空荡荡的,更显人寂鸟噤。宫婢小心地走着,连轻声说话都不敢。这里极少听到欢声笑语,总让人感到很压抑,透着紧张。
休休倚窗而坐,温声细语和念儿说着什么。雕花香炉袅起一缕薄雾,勾出她秀致的轮廓。一截雪白的手臂从袖里滑下,指间的那枚玉坠微微晃动。凝神之际,她微弱地笑了笑,眼眸里有水波款款盈动。
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,萧灏走了进来。
休休不由得侧头,正见到萧灏眉目之间透着阴霾,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玉坠上,毫无笑意。自从江陵回来,他的脾气越发怪异,脸色愈见阴沉。
休休心慌,想将玉坠藏到袖口,萧灏早已觉察,大步上前,一把夺过玉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