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后并未到场。蓉妃因是三皇子萧岿的母亲,又跟沈不遇有亲缘关系,自然陪在梁帝身边。这天她一身严谨的碧色宫服,只垂眉端坐,手中宫扇轻摇。
梁帝举杯与众人共饮,一时觥筹交错。酒过三巡,梁帝的目光转移到萧岿身上,见他闷闷不乐的样子,便叫他,“岿儿。”
萧岿对着案上珍馐毫无胃口,思想仿佛还在游离,旁边的萧灏偷偷用手肘捅了他一下。萧岿惊醒,起身,将手中的酒盏高举过头,朝梁帝朗声道:“父皇,孩儿啥时替父皇杀敌立功?”
满庭大笑,钦佩的、折服的、赞赏的目光尽数聚集在萧岿身上。萧詧自是乐不可支,说:“你们看看,岿儿越来越像寡人少年的时候!”
“连说话的语气也跟皇上如出一辙。”
“三殿下忧国忧民,真是少年雄才!”
满堂附和声连连,梁帝笑得更欢,蓉妃心中窃喜。唯有萧岿以为,自己一句豪言发自肺腑,却被大人当做小孩子天真的稚语,反而越发沉闷。
他并未发现,郑渭旁边有个小女孩,此时正用晶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。
梁帝见萧岿默然不语,便大是感叹道:“国有积难,朕自知并非雄主,需与诸位爱卿同心方能聚合国力,补朕之弱。君弱三代,此国便要衰微了!”
众人停止喧笑,脸上凝了沉重。便在此时,郑渭站起身拱手道:“微臣为官十年,蒙皇上恩典受封浣邑侯,只知屈平正道直行,竭忠尽智以事君。皇上,臣愿为大定王朝鞠躬尽瘁、死而后已!”
沈不遇等人纷纷出列,匍匐在地,齐声道:“臣等齐心报国,振我大定。吾皇万岁万万岁!”
萧詧哈哈大笑,心中积郁顿时消散,酣畅淋漓的笑声在殿内激荡。
“诸爱卿平身!朕心甚慰。诸位都是朕的爱将重臣,只要君臣同心,合力治国,大定王朝根基定会固若金汤!”
君臣再度举杯共饮,沈不遇将酒盏端到郑渭面前,半开玩笑道:“半年不见,浣邑侯言谈功夫见长啊!”
郑渭咕咚咚将酒饮干,搁下碗,慨然一笑:“小弟粗人武夫,自是没有不遇兄那般能说会道。”
两人心照不宣地笑起来。
萧詧将四皇子萧灏唤到面前,对郑渭说道:“可惜郑美人过世得早,灏儿自打出生便没了娘,可怜啊!他虽不及岿儿顽皮,却斯文、懂事。你当舅舅的膝下无子,又向来疼爱灏儿,这样吧,将灏儿过继给你,同享天伦之乐,对郑美人也好有个交代。”
郑渭喜出望外,跪地谢恩。萧灏也拜过舅舅。满殿一片恭贺之声。
萧詧满面红光,大笑正酣,却突然望着郑渭身边的小女孩睖睁了:“这是—”
郑渭禀道:“微臣侄女。今日宫宴,便将她带来了。懿真,快来拜见皇上。”
懿真方才还瞅着萧岿,这会儿盈盈一拜,小嘴甜甜地说了句:“皇上万寿无疆”。
萧詧乐了,呵呵笑道:“朕就这几个皇儿,如若与诸爱卿结为儿女亲家,岂非更好?虽说是十年后的事,光阴荏苒,到时亲事大成也!”
闻听此言,蓉妃与沈不遇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。
沈不遇暗中使了个眼色。
蓉妃会意,依然浅笑盈盈。
午后的皇宫
沈不遇独自一人走着。周围莺啼燕啭,一派明媚。这样的景致丝毫勾不起他的兴趣,回味宫宴上梁帝的话,他心里更是一股焦灼燎了上来。
蓉妃的步辇出现在柳荫处。沈不遇恭立在道旁,直到步辇缓缓落在前面。
寂静中,蓉妃的裙裾光影般迤逦。她与沈不遇保持一段距离,装作无事般轻摇宫扇,缓缓道:“今日好事都让浣邑侯占尽了。”
“皇上惜才,浣邑一带地处边境,需郑大人这样的悍将严守把关。”沈不遇回道。
那声音淡然,仿佛这只是件正常不过的事,不值得大惊小怪。
蓉妃听见这话,惊讶地微张开嘴巴,查看周围,终于忍耐不住道:“不知皇上心里到底想什么,看他对郑大人的侄女赞不绝口,莫非想让她当皇子妃不成?”
沈不遇沉稳道:“娘娘莫急,那也许是皇上的玩笑话。再说,他们都还是小孩子。”
“别人的事我管不了,可是岿儿是我的孩子,若是皇上看中郑家侄女当三皇子妃,浣邑侯岂不更加不可一世?表哥,你要想想办法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沈不遇低声回道,眼里浮起一丝难以解读的恍惚。他躬身想退,蓉妃及时叫住了他。
“表哥,你已辞了师职,以后见面……就少了。”
“这样也好。三殿下近来对微臣……”
“他还是个孩子,喜欢意气用事,孰是孰非分辨不清。表哥多保重。”
沈不遇仍是低低垂着头,踌躇了少许,道:“娘娘保重。”
他抽身而退,刚抬起头,却见柳荫处闪过一道人影。那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俊秀的脸上透着冷峭。只一个跳跃,他又跑到湖石假山那边去了,那身玉色锦袍一点一点地抖着。
又是萧岿。
沈不遇冒了一头冷汗。他听到蓉妃在叫着“岿儿”,便赶紧加快步子离开了。
回到宰相府,沈不遇的两位夫人出来迎接他。
沈不遇为官多年,以清正廉明、恪尽职守在朝中获得好口碑。家里就两位夫人,再未纳妾。沈不遇早年师从二夫人柳茹兰的父亲,恩师见他敦厚又有才气,便举荐给当时还是岳阳王的萧詧,并将女儿许配给他。萧詧称帝后,沈不遇升擢至相位,一路顺风顺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