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连想都不敢想。
院子外面有人进来,小声地叫唤燕喜,一听便知来人是欣杨。燕喜咬唇而笑,荡起小辫子,蹦跳着出去了。
屋檐下挂着牛皮松明灯,忽明忽暗的。休休收起了眼泪,试图振作自己。隔着窗格,欣杨和燕喜在嬉闹,欣杨拿着花铃棒逗燕喜,铃铃的声音和笑声响成了一团。
她羡慕地望着,不由得低叹出声。回到梳妆台前,她神志显得恍惚,眼前皆是纷至沓来的人影和往昔时光,死去的爹,冷漠的娘,天际……还有萧灏,更多的是萧岿。再睁大眼睛,她只望见镜子里对坐的女子,正用一种寂寞的表情望着自己。她伸手摸上颈脖,触及栀子花蕊玉,那冰凉的哀伤和思念无边无际地扑了过来。
“爹……”她低哀一声。
院中又有响动,欣杨慌里慌张地闯了进来:“福叔来了……”整句话都没来得及说,他便闪进了里屋。休休正在奇怪,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,果然门口传来福叔的声音。
休休以为福叔为欣杨而来,正寻思话语应付,岂料福叔说道:“小姐,三皇子殿下在府门外,请你赶快过去!”
闻听此言,休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,一颗心怦怦急跳。
欣杨明白福叔不是来抓他的,也从里屋探出身子,朝着休休吐舌头。
“老爷可是回来了?”休休努力稳定心绪,声音还是颤抖,飘忽得连自己都听不真切。
“还没有。”福叔在外面答道。
“好,我就去。”
休休稍稍整理了云鬓,望一眼欣杨,碎步走了出去。
一路走来,竟是缭乱不堪。
暗夜里盏盏明灯闪烁,寒风刺在肌肤上,她感觉不到冷意。不知是谁点燃一束烟火,映照得沈府繁华如烟。这样的除夕夜,爆竹声愈加清晰,一阵接着一阵,休休觉得一颗心实在是跳得厉害,待到府门,脚步未稳差点绊倒在高高的门槛上。
萧岿坐在白马上,一脸沉醉地仰望星空,眸光流转。
“今晚天色不错,不会下雪。”他悠然道。
休休有点痴呆地望着他俊逸的外貌,一时间,心中酸甜苦辣咸交织,情不自禁呢喃道:“你……为什么是皇子?”
萧岿仿佛不知道她在说什么,疑惑不解地扬眉,问道:“皇子不好吗?”
“不好……”她打心眼里说。
萧岿不经意地笑出声,仿佛休休说的不过是一句孩子气的话。也许是刚从宫宴里出来,他的脸上尚余一丝酡红,甚至还有点不自在。
“不知怎么的,今晚有点想你,就来了。”
说完,他轻轻一哂,俯身朝她伸出一只手,看着她,眼里透着不可言喻的迷离。
在深山的那段时光,他曾经不止一次做这样的动作。
她也狠狠地看着他。他说,他想她了,她何曾不是日夜在想念?今夜的冲动尤其莫名,朦朦胧胧的,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鼓励她:跟他走,跟他走。
于是,她毫不迟疑地将手交给他。他轻轻一带,她的整个身躯便落在他面前。他扬鞭挥舞,风也起来了,她不由得将脸贴在他的胸前,猫一般蜷在他怀里。
夜色空蒙,星皎云净,一阵轻快的马蹄嘀嗒声从远处传来。胧月中,眼尖的侍卫立刻辨认出那是宫中主人的坐骑。马上影影绰绰两个人,重重叠叠,夜风拂起他们的衣带裙角,翩然翻飞。
马在行宫大门前停了,萧岿高大俊逸的身影从马上下来,抬眼仰望马上那张艳如桃花的脸,伸手一拥,休休娇嫩的身躯轻盈落地。
他轻扶柔荑,她回眸一笑,十指交缠相握。
侍卫却是看傻了,待他们携手走近,方缓神,正欲高呼叩首下跪,萧岿却给了他噤声的手势。侍卫呆呆地张大着嘴,眼望两个身影牵手踏进冥冥的夜色中。
青石路上,他们相携而行。四周静谧但并不黑,霓色潋滟中,赤锦金琉的宫墙殿阁,在朦胧的月纱笼罩下,更显深闳。
凉风习习,径道旁那丛竹林在月影下,仿佛被人用衣袖拂动,拨弄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她不由得驻足。
“竹子都这么大了。”她感慨道。
“喜欢吗?”
“喜欢。”
“明年这个时候,竹子会更多。”
他在身后搂住她,下颏蹭着她的后颈。她回眸,眼神清澈,睫毛纤细,唇如凝脂,他禁不住在上面轻轻一吻。
不远处灯影绰动,原是巡夜的宫人提着琉璃纱灯往这边走动。他拉住她的手,猫腰蹴步,她掩嘴憋住笑。他领她在一座宫殿前止步,她依稀回忆,竟是上次她曾经夜宿的地方。
穿过珠屏锦幛卷流苏的外殿,极大的内殿用两个黄花梨木雕的屏风隔开,月色从漏窗丝丝渗进来,内中的摆设依稀就在昨天。
半明半晦的光下,她在烛台旁站定,摸索着想点燃,他按住她的手,抬手撩去重重锦帛帷幕。顿时一轮白月清光从镂窗洒进来,室内如凭空撒落一把金粟,整个内室又似是笼了轻纱,带着柔和。
“你看,从这里可以看到满城烟火。醉看似水流年等闲过,这样的意境,最好。”他说得极其潇洒。
接着啪啪两下击掌,外面鱼贯进入几名宫女,果脯馔玉,醽醁佳肴,满当当摆上了桌案。她们无声地进来,又无声地退出。
像是被什么触动,休休僵着声音问:“殿下回来,还是秋月姐姐伺候吗?”
萧岿拉她坐在身边,很自如地倒满酒,信手将酒盏放在她面前,轻轻一笑道:“当然。你怕她再吓唬你?放心吧,今晚她不会出现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