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想得沉重,最后竟有些泪光莹莹。朦胧中望去,对面不知什么时候,花红柳绿间有只纤纤玉手正朝她挥动。她定睛一瞧,原是郑懿真。
才短短几个月,郑懿真出落得更加楚楚动人。此时她端然而坐,掂着珊瑚红玛瑙杯,一身精绣的曳地石榴红罗裙,神采灿如春华。与休休打了个照面,她便眨了眨眼睛,抿唇笑了。
休休望着,心里忽凉忽热的没个究竟。她怕是不会有郑懿真的那份惬意,这样般般入画的女子,才是萧岿中意的吧。
神思尚在恍惚,载笑载言的人们已安静下来,原是前殿有了轻微的骚动。不久,执事宫人一声悠长的唱和:“皇上驾到!皇后娘娘驾到!”声音绕梁盘旋,众人齐刷刷跪拜一地,三呼万岁千岁。
在大批宫娥彩女的簇拥下,梁帝和皇后朝殿内冉冉而至。休休偷眼望去,梁帝一身明黄的龙纹锦袍,面貌清癯,虽有帝王风采却失几分犀利。休休倒有点失望,目光转向梁帝身边的女人。只见其一身织金云霞龙纹的霞帔,钿璎累累插满发髻,全身流光熠熠,华贵无双。
这就是皇后娘娘了。
休休暗自思忖,不由得想细看皇后娘娘的容貌。这一眼望过去,竟惊得她差点叫出了声。
那日审问她的,不正是这个女人吗?
恐惧,再次从她脚底蔓延至全身。休休慌乱地垂下头,太阳穴突突直跳。她尚自年轻,还是隐约明白沈不遇为何不再计较此事,原来那个嵇明佑大人有个皇后娘娘撑腰,自然毫无忌惮。朝中党派纷争、暗潮汹涌,正如眼前这凤箫声动盈盈笑语间,真真假假难分清,她一个弱小女子怎会清楚这些?
算了,就这样挨到宫宴结束吧,但愿皇后娘娘不要看见她。
休休低着头暗暗祷告,并未注意到,梁帝的几个皇子正从她面前经过。萧岿、萧灏几乎同时看了她一眼。
皇上皇后在正位坐定,梁帝举起酒樽,面向众人笑道:“众爱卿,众家眷,君臣不必拘礼。一年来众爱卿为朝廷勤政国事,劳累辛苦。今乃元宵团圆日,你我君臣定当痛饮,祈望今年好稼穑,殖五谷,国家太平,百姓安康!”
当下众人齐声谢恩,这才起身纷至归位,晚宴开始了。
火树银花千光照,一派笙歌。
皇子们的位置正好在休休对面。待休休抬起头,正对上萧岿的眼眸。他似乎正不经意地看过来,乌黑的眼瞳似有电光耀射。
她惶急地低下头,如坐针毡。
沈不遇见休休一直垂头不语,有些不满,暗地教训她道:“来江陵日子也不算短,你应该长见识了。你看那些文武大臣,都撺掇自己的女儿主动给皇子们敬酒呢!上次虽在三皇子那里讨了个没趣,但他也认过错,你就别老挂在心上。”
休休摇摇头,坚决道:“这次我不会去的。”
那语气,分明是说沈不遇逼迫她。
如若在家里,沈不遇断然大怒。可是在这种大场合,他不得不保持好脾气,压低声音道:“这次就是想敬酒,也轮不到你了!”
休休暗舒了口气,这才抬起头。前面桃红柳绿光艳艳的一大片,看不见萧岿的身影,原来他已经埋没在众香国里。她只看见大皇子萧韶也在一起凑热闹,觥筹交错,杯盏碰得叮当响。坐在邻座的萧灏倒显得斯文,此时他只是笑吟吟地观看,不谐趣也不起哄。他的目光慢慢转移过来,正好发现休休也在看他,似是一愣,随即露齿而笑,举杯向她微微颔首。
休休抿了抿酒,也是微笑作答。
冗长的宴会总算结束,梁帝余兴正浓,携众人去池边吟诗赏月。
众大臣已有酣意,已忘了规矩没了分寸,一时池边果香酒醇,笑声阵阵。皇后被女眷们簇拥着,伴着娇滴滴的莺声燕语来至亭下,顿时里面光华影香,环佩声丁零作响。
休休生怕被皇后发现,急急忙忙退了出来。她环视周围陌生的景致,也不知道往哪条路走,心想皇后娘娘待不了多久,等她回去自己再出来也无妨。
她顾不得细想,径直往一条小道走去。皎洁明月下,却见萧岿正迎面朝这边缓步走来。她吓了一大跳,微微施礼,低头从他身边走过。萧岿停止了脚步,猛地一声喊:“你去哪儿?”
休休自是不理会他,继续往前走。萧岿只好转过身,追了上来,嘴里嚷嚷着:“喂,沈休休,我在叫你呢!”
见休休没有止步的意思,萧岿叉腰站立,有点气急地问道:“你……真的不愿理我了吗?”
仿佛有怅然若失的流水声从休休的耳边徜徉而过,她闭上眼,站住了。
“三殿下,我有什么敢不理的?”
他走到她面前,定定地望着她,周围顿时变得诡异一般寂静。接着萧岿轻咳一声,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初一清晨我去母妃处,以为你会来。可等了半天,终是见不到你。”
她只觉得心湖突然汹涌,膨胀,挤得几乎透不过气来。但是她立刻垂下了浓密的睫毛,沉声问:“殿下可有事?”
“听母妃说,你后来得了一场大病。我寻思着,是不是与在行宫里没照顾好你有关?如果真是这样,我的罪孽就大了。”
其实他想说,他已经知道她被绑之事,且是因他受累。这事盘踞在他心里,总觉得有愧于她。但是他倨傲惯了,不肯明说,只等着休休能直接告诉他。
岂料休休不经意地牵牵嘴角,淡淡一句道:“殿下多虑了,这事跟殿下没有关系。”
萧岿大张了嘴,愣是接不上口。不过他不甘心,继续说道:“你的手伤好了没有?有没有留下什么疤痕?给我看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