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妖魔天性贪婪却是真的。
于是强大的妖魔便试图在盛稷王朝圈出更大的领地,拥有更多上贡的“奴隶”——虽然盛稷人对此十分不以为然,且时常反抗,甚至于成立王朝,以求自保。但,效果并不十分理想。千百年来,唯二长存的力量,一是王朝的穷奇府,二便是空桑游侠。
所以即将途径的空桑之野,对商队而言,十分安全。
酒足饭饱,心神安宁,墨水又常年行走、早已识途,萧纵便直接在马背上打盹。不管是在嵬族还是在妖魔中,他的骑射都是数一数二,所以马上如平地,随时随地都可睡会。
作为爱钱爱财的前王尊,萧纵在盛稷自然广有产业。在他财迷出了名的情况下,年轻的周夫子优哉游哉地回到故乡桐花邑,希望能在邑中开夏弦学堂、学费全面。与此同时,周夫子几乎一文不名。于是周夫子来到邑中首富、大老爷的萧府门前,恭敬地扣响鎏金饕餮门环,恭敬地将拜帖从门缝中塞进去,恭敬地侍立在门外,等大老爷传请。
高大清绿的柏树上,好奇的黄鹂鸟儿歪着脑袋啾啾地看。
大老爷摸着下颌,端详了拜帖上骨润方和的字迹良久,才让请周盈进来。劈面就问:“你胆子是不是太大,你真觉得这么做了能在这教书?”这意思是你吃熊心豹子胆了,算盘打到你老爷头上,你惹了本王,还觉得能留在桐花邑?
然而周盈一贯脑袋呆萌,听不懂话外之音,答道:“周某虽非才高八斗,但也并非才疏学浅。设立学堂之后,应该会有学生来的吧?”尾音还有点小小的不确定。
萧纵叹了口气,撂下清香的帖子。合理怀疑此人是因为情商太低,才在高中进士第八后,被扫地出京。于是便端起大老爷做派,查问道:“先生为何回乡?”
周盈浅淡而笑:“在朝,盈自认逢迎难为。不如回乡,为老家做些知学养德的正经事。盈为凡人,此生百年,只想当下事,当下为,不想再浪费时间。”
萧纵头疼。你说不让周盈在这教书吧,万一溜达到别的王尊地界去,就这——他看了看周盈美若天仙的面容——到时是不是还得自个去拿巨额赎金赎回来,或者血战一场抢回来?他能修书一封,托榆庭那个谁安排个琼华人翻过清棠山,找盈周那白痴收钱不?
可是,琼华人他们不用钱这种东西啊!
那你说让周盈在这教书
萧纵倒不是心疼钱,是一听到这种愿望就烦。生逢乱世,自己活好都不容易,这布衣青囊、一钱没有,还整天妄想为别人做这做那,简直痴人说梦——更何况,这家伙连人都不是,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有
萧纵默默看周盈。
周盈尴尬,讨好赔笑:“学生要的不多您看能否开个善头,多少”
萧纵答非所问:“周夫子博览群书,琼华的典故自然熟读于心——您知道‘筝人’吗?”
周盈认认真真答:“听闻是清棠以东,有天氏族人的一种技法,能以木纸造自己的影像,放在我们这边生活,音容笑貌,宛然如本,而性情智慧,也是如此。”说着淡淡而笑,似乎早已明白。
萧纵盯紧周盈:“说白了,寿命也捏在本身手中——同时,也相当于是琼华人安插于大荒的间谍。”
周盈默然。
萧纵叹气,让下人封五百两银子给周盈:“不如找个好地方自寻快活,谁知道明天你是不是就嘎嘣脆了。”
周盈扎心得说不出话来。闷了一会,还是接过了。
萧纵目送周先生离去,觉得自己真是个有良心的好王尊。
第二天,夏弦学堂就在萧府旁边开学了。
大老爷:
大老爷的心情无以言表。穿五颜六色花衣裳的小孩子足有五六十个,课间休息时欢笑吵闹,跟一窝乱哄哄的麻雀似的,连大老爷的爱宠黄鹂鸟都自愧不如他们喊叫嘹亮。于是黄鹂鸟也引吭高歌。
“黄鹂鸟!大老爷的黄鹂鸟!”
“听说它会唱好多曲子!快唱给我们听吧!我把娘亲做的栗子酥糕给你吃!”
黄鹂鸟这没出息的,很快在赞美和美食中忘了自我。等萧纵忍无可忍地出府来,黄鹂鸟已经翘着短短的二郎腿、翅膀撑着头、叼着根薄荷糖棒,潇洒卧躺在孩子们的赞叹声中,徜徉在大明星的想象中了。
大老爷:“周盈,你行,你狠。”懒得再理。反正是朝不保夕的一个人,能折腾多久,随便玩去吧。
但每月的例钱也不能白交。大老爷不时就来夏弦学堂逛一逛,跟巡查似的。因他总是脸色阴沉,所以再顽皮的孩子,一瞥见他的身影,立马坐的板板正正,跟着夫子和同学摇头晃脑、大声吟哦。
萧纵气笑不得,索性隔个两三天,但凡有空,便去夏弦学堂坐下,跟听周夫子讲书。中午留下吃便饭时,周夫子便一五一十跟他报账,表示绝无一分私用。萧纵照旧神色不快,一筷一筷地吃清茶淡饭。虽然饭蔬可口,美味得很,但萧纵怎么听怎么堵得慌。末了,他一放筷子,质问周盈:“我一开始怎么说的?我让你拿这钱做什么?你能不能——”扫一眼满案盘的绿白青黄,无可奈何:“有些时候,周盈,人要自私一点。”
周盈叹笑:“可这便是我此生想做的事,这便是我的自私。”眸子明净地笑看萧纵,“周某没法选择自己的来历,但一定会清清白白地活过这一生,最后干干净净地消失在世间。”
萧纵是真受不了这蠢样。
但他也没法当面找盈周谈,于是先扯过周盈来,掰着这仙气飘飘的脸仔细看看眼睛——看看有灵心没有,还是就只是个壳子。最后失望至极地放开人——竟然真是个空壳。这点灵明,便是盈周给的唯一一点正气,用完便用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