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对劲,我心说野猫到底在潜意识怕什么,好像不光是觉得现在的高六是个冒牌货,而是抗拒承认两兄妹间深厚的感情联系。
可他刚看到营地里的那个“高六”时,第一反应又是那么迫切想确认,在人离开后还陷在深重执念里,俨然又是生怕验证了妹妹会有事。
两套截然相反的逻辑同时生效在同一个人的表现里,我只能认为,他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信息。
还有,我总觉得这次在营地中醒来后,我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,连带我的反应和情绪都变得十分僵硬不自然。
我的异常,和野猫的异常是同一回事吗?
我心里知道,自己其实是一个十分依赖信息量和直觉的人,因此常常表现得反应会跳跃半拍,直接越过过程,先得出结论并行动,事后才隐约察觉到驱使自己的原因在何处。
那么现在,卡住我的那个缺失信息到底是什么?
我一直盯着野猫,也许他也看出来我不会善罢甘休,更知道我倔起来是鸡飞狗跳,终于还是迟疑着从夹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我。
我都做好准备,要听野猫高六有什么不方便说的不愉快往事,又怎么和这破坑扯上联系,结果接过东西,一看就微微一怔。
居然是个塑封保管起来的小册子。
这个小册子非常莫名其妙,是一本宣传用的劣质公益彩页。
上面的内容,前半部分是提倡邻里关系和睦、共建小区温馨文化,后半段是提醒说近期地下水有些堵塞,路滑注意安全,尤其是老人和孕妇。
还附带了一些图例,演示如果不幸跌伤,家人该怎么样做好陪同和就医。
说是“近期”,但看印刷日期,是起码八年前的事。
接下来,野猫说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。
他说这个陷坑确实不是第一次被发掘,八年前,张家最精锐的一批人就到过最深处,最后只撤退出来三四个人,对经历过什么缄默不言。
此后陷坑一直被封锁,直到半年前因为某种原因其他人陆陆续续来到这里,重新开启探索计划。接着徐佑的车队才浩浩荡荡从密林出发,又带着我千里迢迢过来。
听到这里,我立刻觉得不对,只能先打断他:
“你们领队八年前下来过吗?”
野猫点头。
我又问,有点冒汗:“只撤退出来三四个……到底是几个?”
野猫有点不明其意:“什么?”
我心说我这毛病又犯了,总是心里想半截、说话又半截。此时非常需要野猫配合给我足够的信息量,我就调整自己的习惯,尽量掰开来说明我古怪的思考方式:
“我知道这么问很奇怪——那我这么说,拿我们自己举例子,我们一共下来了十来个伙计,分了两个队伍,刚才高六为了查地道出入口带走了两三个伙计。这些都是我们印象里的共识吧?”
野猫有些疑惑说是,脸色就一变,也立刻问自己:“对啊,那,到底是几个呢?”
我叹气,两人对视,都觉得有点背上发毛。
对啊,到底是几个人?这么点人数,为什么每个人的概念里是这么模糊,到底是两个人还是三个人都说不清,全部含糊地默认过去了?
“顾问你是说……当时的情况和我们现在的处境都是一样的,都是因为……”
因为中招了,被混进了泥中祟。泥中祟会混淆人在伙伴上的认知,包括身份也包括数字。
这说明很有可能,八年前他们就带出去至少一个泥中祟。
而且,从我们刚才和大厨伙计短暂的互动相处来看,作为泥中祟的一方是很需要对方的认知作为锚点的。对方越是不察觉,泥中祟越是趋于正常不会应激异化。
这种本能反应非常隐晦,连我们自己都是陷入到极端情绪开始有异化征兆,又被意外打断后才对目前的自己有了认知。
因此,在极端的状态下,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冲击,我甚至怀疑泥中祟自己都会逐渐遗忘自己的异常,完全稳定地作为一个正常人生活。直到锚点突然打破,非人的本质和记忆突然苏醒。
那个被压缩后突然爆炸开来的节点,骤然撕裂一切常态的自我认同,其结果一定是无比痛苦和难以接受的。引发的异变恶化恐怕也会非常激烈快速。
我把野猫拽到一边,把我现在所想全都解释给他听,然后问他,从他知道的信息来看,能不能帮我推测猜想一下:
泥中祟在完全稳定后,能不能把此时固定成形的身份也作为一部分锚点,并不断地巩固和践行这个身份必须的一些特征来作为行为守则?
“你是说……”野猫喃喃,“小册子。”
“野猫,这个册子,是八年前出来的幸存者所有的吗?”
野猫的脸色很难看:“这一本是领队的。”
这个答案让我的后背开始发凉。接着,一股凄凉的悲哀在我明确得出推论之前,先一步由我的直觉传达全身。
不,暂停,先不要去想这个,一个个按轻重缓急来。
我再次强行控制住自己的思绪,眼眶有点刺痛,还有点烦躁。
——先回到眼下最要命的紧迫问题,野猫的反常态度因为是什么。他所说的高六跳下陷坑又是怎么回事。他本来想用小册子说明的是什么。
“跳下去了。”
突然,一个阴涔涔的声音说。
野猫一瞬间把我拦在了背后。
然后,我意识到说话的又是那个最先表现出失控状态的伙计。
认知上的冲突让我有点反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