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,该忧虑的不是被夺的人,而是接了旨来夺的人,他们倒要睁大眼睛看看,那帮人是怎么在凌湙的手中铩羽而归的。
这个鳖,他们吃定了。
凌湙捧着茶盏沉思,也觉得朝中那些大佬的这步棋有些臭,可他从不敢掉以轻心,多谋善断中的多谋,常能帮他规避掉一些不着眼的坑洞,因此,他一样没将这看似儿戏之举,给轻易忽略过。
殷子霁从旁倒提供了一条思路,他们合作的时间最久,对彼此的习性也非常清楚,因此,常有不谋而合之想。
殷子霁道,“朝中约莫是想逼主上抗旨不遵,尔后便也有罪名褫夺您的尊封,主上,王爵易得不易守啊!”
哪怕这个王爵本身带有轻视之意,一无世袭制,二无封地忧,可王爵就是王爵,它本身所拥有的号召力,不因其带有的贬损之意而消减,相反,对于豪无根基者而言,这已经是个极好的开端了。
凌湙有根基么?
在很多人眼里,他没有,他的身份至今还是个罪臣之子,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,在外人眼里,都是建立在武大帅父子的青眼有加上,便是北境兵权的移交,也被多方认为是武大帅病糊涂后的糊涂之举。
义子与浪子一字之差,根基相同,都属无根浮萍般的野生人种。
所以,他得王爵的含金量,远比本身就拥有很多的人更重,就像武大帅说的那样,有了这个王爵,凌湙才有与人上桌吃饭的资格,否则谁会把他放眼里呢?玩都不会带他玩的。
当然,若他愿意向天下公布其宁侯府子嗣的真相,可这样一来,京中的宁侯府便成了现成的人质,朝中大佬和监国太子会极其兴奋的拿那一家子人的命,来与凌湙谈判交流,届时,情势往哪边倾倒就不可说了。
可他们都清楚,凌湙不会为任何人或事动摇,尤其京中的宁侯府,有帮扶义,却不可能有搏命举,如此,那一族的人命但有个三长两短,朝廷顶多会背个滥杀之名,反正这些年朝廷的名声已经废了等同于无,再背个冤假错杀的也无防,可凌湙不行。
凌湙一旦背上个漠视宗族,罔顾族人性命的凉薄名声,他以后的招贤纳才之路,便会被堵死,天下惜名的文人墨客们,不会来投,有风骨在身的大豪家们也不会来投,对于即将步入争霸的长远之路来讲,这不是个好事情。
尽管凌湙没有提过剑指天下的话,可一众部属从他封王起,就已经意识到了一件事,要想保住这个王爵,不被清算或随意褫夺,就得将今后所有可能的变故算在内,包括与几位皇子开干。
武大帅考虑的一点不错,实际上的王爵,就是要比单纯一个皇子名头强,起事也能占个顺应天命之词,优势大好。
所以,自暴身份的事,现在不能干。
这就又绕回到了前面的老路上,是抗旨不遵,还是抗旨不遵,亦或者就是抗旨不遵?
等到朝廷出尔返尔下旨褫夺王爵封号时,干脆直接起事得了。
一厅堂的人都将眼睛盯在了正中首座的凌湙身上,包括刚从并州城头上下来的武景同,磨搓着刀柄的手来来回回,脸黑的就像被人踹了一脚似的,嗡声粗气的一拍几面,“我看他敢来,我剁了他。”
他一出声,便有人响应,其中幺鸡最大声,也把桌几拍的砰砰响,“我早看他不顺眼了,顶着五爷的身份在京里吃香喝辣,现在竟然还敢觊觎五爷手里的兵权?嘿,小子估计嫌命长,来,叫他来,看大爷不弄死他,扒皮宣草做灯笼。”
他当了十来年刀头,从小爷一路被人叫到了大爷,如今也是北境一号人物,都知道他是凌湙面前最能说上话的部属,对他也是捧着居多,好在他自己清楚自己智商,一有感觉要飘,就会跑凌湙面前来找一顿打或骂,回头就又恢复清明了,因此,虽小错不断,大错倒很把持得住,并未犯过。
韩崝和秋扎图等人敬陪末座,也一样和幺鸡似的愤慨不已,拱着关系好的陈图代为开口。
三人性情差不多,平日都不爱在人前说话,但陈图比他们又多一项优势,便是与凌湙实际沾着亲,乃正经武景同的岳父。
陈图非常实际,直接开口点了关键,“京里那边,我带人走一趟?”
什么意思?
偷天换日,先换了那一家子血亲出京再说,至于其他族人,也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,届时便有闲言诽语,只要血亲在手,就算不得凉薄二字,大义不失,小义便可忽略了,毕竟,人力有所不及,首尾难顾两全么!
他一出声,其他人便也息了声,思虑再三,竟有不少人支持,纷纷点头应和,“算我一个,我也跟你走一趟。”
“那也算我一个,正好去京里看看是谁那么大狗胆,竟敢这样摆弄我北境兵权之事。”
……
凌湙以指轻扣桌面,瞬间厅堂息声,内外皆陷入静谧里,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上座的凌湙身上,便听他缓缓开口,“我已命掣云将我真实来历投了江州一系,五皇子那边当有所行动。”
这就是应了殷子霁当时的第二种考量,自暴身份。
凌湙抬手按下欲张嘴之人,继续道,“云川那边,六皇子隐瞒了陛下驾崩的事,现拿着假的废太子诏书,准备率军入京,杜曜坚那边日前传信,六皇子用陛下遗诏网罗了不少世家勋贵,整个云川竟皆入了他的手,只要成功入京,那些投了他的世家皆可获封从龙爵,且世袭罔替。”
从龙之功,与世袭罔替的爵封,这便是一个中上等世家最高的追求了,谁都会以身试法,铤而走险豪赌一把的。
六皇子非常懂得网罗人心。
殷子霁从旁击掌,一脸钦佩,“所以主上这是早有安排?”
很快,京中那边就顾不上北境的兵权了,尤其监国太子那边,甚至可能为了讨好兵权在握的凌湙,反过来求他带兵上京擒贼(六皇子),而荒原王这个封号,将再无时机可撼动。
凌湙垂眼,“他们太闲了,闲到整天对着北境指指点点,大徵那么大的地方,哪处不比北境物资丰厚?呵,敢情以为我北境好捏似的,那就忙起来吧!”
忙起来就没那么多闲心,关注别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了。
凌湙既要他们脸疼,又要他们骨头疼。
当天下人尽皆知,他这个新封的荒原王是谁时,那些隐在背后的朝工大佬们,还能淡定的对着北境比比划划么?
当年的换子丑闻,私下交易,以及枉法徇私之事,举凡出手之人,一个都别想干净的退出这个局,凌湙要让他们在天下人面前,承认当年舞弊刑场之事。
这就会牵扯出闵仁太子案,皇帝弑子的真相,以及为保一众世家利益,而联合党羽勾陷闵仁太子的当朝阁老臣工。
满堂乌鸦,没有一个是白的,谁也别想干净的从这一淌浑水中抽身。
这样一个在民众中本就汲汲可危的朝廷,还有什么信誉可言?而失了民心的朝廷,结果会如何?还用他费力的举旗反么?
凌湙仰头,他说过,不会被人架着上高台,就不会有被黄袍加身的一日,他会顺理成章的走上去,站在那个位子旁边,有可自主选择的安排往后的道路。
他心里其实还是不太愿意走武大帅为他规划好的道路,临到头时仍下意识的为自己留一条可进可退的选择权。
可旁人并不知道他心里的真正想法,下意识对他的安排拍案叫绝,举手称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