墓碑前的贡果新鲜水嫩,小山似的堆了三盘。
云天放下手中半人高的行李袋,边撑开折迭椅边说:“小叔又抢在我们前面了。”
“有什么关系。太早了,子青也起不了床。这个点儿,正好。你说是不是?子青。”白城说罢,探腰弯身下去。
义肢已经升级换代了几次,新款不再像旧款戳着伤口痛,重心分配合理得多,可总比不得真的双腿。
云天听后,叹口气。他在上幼儿园的年纪,就练就了一身花式催妈起床的绝技。
跟子青比,他更像个成年人。
石灰色墓碑上,贴着她身着红色尖领毛衣的半身像,那张大笑姑婆的脸,明媚动人。碑文刻字深深:鬼马亡妻梅子青。
“子青,今天又漂亮了。”霍白城宽大的手摩挲着妻子的照片,仿佛真的触到她那细腻的面庞。
白城觉得他此生最大的运气便是遇到子青。
在沙坡尾渡头老旧的轮渡上,海风飒飒。子青身段玲珑,穿着鹅黄色的棉布裙,短发蓬松垂落在耳际,跟身旁的友人谈天说地,像一株行走的向日葵。
他则呆头鹅一般,跟了一路。临下船,才鼓起勇气拦住她,向她介绍自己,还把准备带回家的一篓虾蟹送给她。
虾蟹篓换来第一次约会,约会接着恋爱,领证结婚,很快云天就来了。
云天自小顽皮,爬房上树偷猫逗狗踢球砸玻璃,无所不为。
在霍家云字辈里闯祸能力那是拔尖的,又组了个近十人的机枪(玩具)队,每天横行在大街小巷,跟别的少年帮派稍有冲突,就来场“火拼”,又总能旗开得胜,被邻里戏称“霍闯”。
而梅子青呢,想跟云天一起疯,却时常被甩开,看着云天跟霍家那群小屁孩儿玩得不亦乐乎,干着急。她还经常吃醋白城陪云天组装四驱车、变形金刚,自己插不上手,总是满脸委屈。
有次,大晚上跑到云天床前,非给他讲美语版的白雪公主。这是她想破脑袋才想到的妈妈必做功课。也是她作为翻译的职业优势。
“老妈。要不,你讲下《时间简史》吧。”云天窝在被子里,打哈哈。
结果身为文科生的子青,很努力的啃了一周的《时间简史》。无奈翻译的工作已经让她用脑过度,这书看得让她抓狂,并跟老公哭诉,自己要提前老年痴呆。
见状,云天只好假意求了她几天,给她台阶,逞英雄的老妈才终于作罢。
“爸,别蹲太久。”云天搀着他起身,坐在折迭椅上。
“把纸扎拿出来吧。”白城刚好与子青的遗照持平,仿佛妻子就活生生地在对面,深情地望着他。
每年他们都从天堂纸扎店预定纸扎。除了雷打不动的冥钞、元宝外,还会选些特色纸扎,每年都不重样。今年年前云天没在鹭岛,纸扎是白城亲自选的。
他看到云天从行李袋里拿出一只斑点梅花鹿,接着是圆墩墩的北极熊,呆萌的企鹅,压轴的竟是个纸娃娃。只见它白到透明的身体以一种慵懒地姿态蜷缩着,大而圆润的脑袋上有一簇绒布做的黑发。
“这?”云天的动作一顿。
“我最近总梦到子青,说她想抱孙子。”
“······”这话,云天听子青说过好多遍。
“儿子,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抱孙子啊?”向来素面朝天的梅子青,有天心血来潮化个妆,自以为美若天仙,非要在云天低头写作业时,无声从身后探出头来,吓他一跳。那猩红的嘴唇,活像是刚吃完小孩儿。
害得云天没好气地回她:“老妈,你不觉得现在问有点儿早?我才十二岁,起码要等我成年娶媳妇之后吧。”
“那要好久啊~你什么时候才能娶媳妇啊,儿子?我现在就开始准备聘礼、预定五金,你得努力长个儿、变帅一点儿,早点把媳妇娶进门呀。”子青愣是在云天拼命抵抗的情况下,搂着他,把他板正的头发撸成个鸟窝。
连在客厅翻看报纸的白城,看了这一幕,也嘿嘿直笑。
“那也得一步一步来呀。”鸟窝头云天没好气。
“说得对。周末咱们出去逛逛,我妈先得教会你怎么陪女朋友逛街。这可是泡妞基本功。”子青奸计得逞一般哈哈哈。
于是乎,星期天没办法跟小伙伴打球,云天被她硬拖着逛商场,她戴着个傻帽子问儿子好不好看。
唉,明明像个进城的鬼子。云天翻白眼。
这里瞧那里看,最后啥也没买,累个半死。路过甜食店,就走不动路,小碗小蝶堆小山。结果吃坏了肚子,怕打针,又不爱吃药,看病那个难。
这就是老妈子青的生活模式,活脱脱一个任性小孩儿。
他印象中只那么一次,老妈有个正儿八经的母亲样,是因为霍寻欢。
霍寻欢当时是个爱四处蹦跶的小胖墩,把云天最心爱的木制鹰隼给摔坏了,让云天火到直接骑在他身上一顿胖揍。
白城拉开他俩,强迫云天道歉。
等串门的霍家人走后,云天就被子青反杀:“知道错了没?”
老妈打的是屁股,其实也没那么痛,可云天心里委屈:“明明就是霍寻欢的错。他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,他就不是我们霍家的人。”
“你还敢说。”子青更火了,云天屁股又无端挨了几下:“他现在是你堂弟,以后也是。你要是敢在他面前乱说,我饶不了你。”
人小脾气大的云天,冷战了两天。
最后架不住子青频繁逗他,开解他:“云天,你都是大孩子了,要懂事。寻欢那么小就没了爸妈多可怜啊,我要收养他,你又不同意。你小叔领了去,脾气都变好了,天天笑呵呵地,多好?咱们也要把他当自家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