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就不用等着别人,也不会让别人等着自己。
储妃一行出宫的阵仗可谓极其浩大。后头连着跟了十来辆马车、牛车,拉着十几二十箱金银珠宝。她一人将皇后及后宫里那些不便出门的夫人们的人情都带到。
入了益北王府的大门,一堆堆小山似的奴仆上前来磕头,顺道看看储妃长什么样子。在一众簇拥下,缓缓过了前院门,又是一堆堆吵吵嚷嚷的官员、官员家眷,宗亲、宗亲家眷,还有皇子公主、翁主世子什么的,等着她说说笑笑的应酬。
等眼花缭乱地受了众人的拜,代皇后娘娘名义赏赐了好些东西下去,才能往大殿进去,在里头同皇帝和几个长辈跟前行礼,又与益北王、许林君颔首问好。
坐下之前,不免先要回答了一遍“太子大约何时来,现下到了哪”的问题。其实她也不清楚,但随口搪塞的本事已是耍得游刃有余。
只道,“方才人来回话,说是入了京了。要是路上不耽搁,再过一会就能到了。”
就算是说了瞎话,欺了君,她也没什么怕。在这种场合,有话说总比一副支支吾吾不会答话的样子强。再者她也信刘郢自己有分寸。皇帝老子都来了,他就算要晚,又敢晚到什么地步去?
来时还必定会是一副风尘仆仆、气喘吁吁的模样。
刚刚落座下,她的眼神不觉停在新人身上,却见刘子昭还是冷着一张脸,连嘴角都不屑扯一扯的,明摆着不大高兴。不过她倒不太担心,反正落到成帝眼里,他只能是看作为他在害羞。许林君倒是举着团扇看不着样子,过一会也就被几个老媪待到后院去了。
申容忽然觉得心里头好似被什么东西压着,说不出来的难受。刘子昭婚后不会对许林君不好吧?就像是上一世的刘郢对她?
由不得她担忧多久,围绕着她自己的话题又来了。
在储妃两边坐着的,是宗亲里两位上了年纪的老王后,拉着她问了一些家长里短的话,说得多的不过是给皇室增添孙辈的事。太子夫妇成婚虽不算久,但毕竟也不是新婚了。
“也该要有个动静了。”
“是啊,后院里那个田氏有没有动静?”
“两个人不会都没音信罢。”
“还是要找太医好生来搭脉瞧一瞧,早些添个皇孙岂不好?”
两个老人家你一言我一语的,申容脸上还是飘着一抹和气的笑意,“是,都暂时还没个音信,我回头就找人来看看,寻个方子给姐妹两个都补补,兴许就会好些的。”
这种时候除了迎合着来,旁的话都不能说。不然一个不留神,还能给她在人面前扣个“专宠还生不出孩子”的高帽子。
想法是好的,言语也确实是周全、得体的。可到底堵不住俩个老人家的继续念叨,打着“关心”的名义,总有一堆堆的话要嘱咐给申容这个天家儿媳妇,就好似夏日田里的蝗虫,来了一拨又一拨。
而且这蝗风一经吹,还吹到了成帝的耳朵里。
他也没说话,就安安静静地跽坐主座,底下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在思考自己的事,还是认真听着下头的动静。
尤其听着是“皇孙”两个字,眉尾很是迅速地抬了抬。不提都还好,一提,人就不免要开始惦记了。
席间申容回的话多了,嗓子干哑便多喝了几杯水。中途退下往净房去了一趟,回来半道想了想方才喋喋不休的两个长辈,干脆就往外头园子里多走了一会。
能消磨一些时间就消磨一些时间。
怎么也要等刘郢过来了再去。这样受折磨的就不再是她一人了。
生孩子,又不是她一人能完成的事。
可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?
可惜她作为储妃需得和皇室长辈们一处坐着寒暄、一处得体的端坐着。不然这时候早就要随着许林君到后院去瞧瞧热闹了。
往前在她们绥阳安宁里要是有人成了亲,她就会随着儿时玩得好的小伙伴们跑过去瞧新妇。孩子们下了学,縠布的袖管、裤腿上全是一路奔跑翻滚的尘土,几个大头娃娃就挤在娘家茅屋的窗边,嘻嘻哈哈地用石子划开窗户纱,要看里头的新妇。
要是屋子里有人注意到了他们,也不生气,就笑着丢几包饴糖、桂花酥、花生酥出来。一团哄抢完,孩子们又挤着脑袋争先恐后地趴在窗户上。
运气好一些的,能遇着里头的女儿家回眸。这时新妇的脸上已是上了一层铅粉,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上会用毛笔描了两道阔眉,腮上再擦了两团胭脂,唇上又是一抹圆圆的红。一笑起来,就和过年集市上的彩陶像一样,美得孩子们跟着乐乐呵呵地笑。
作为同龄人里学问最高的申容,这时候就会双手往腰后一背,学着申安国教书时的样子,摇头晃脑地背上两句:
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所谓伊人,额,在,在水一方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。”这时候住她隔壁,小她半岁的春牛笑得最大声,“不是这么背的吧!”
一同在父亲手下念书,他在同龄小孩中的识书量也不低。也就只有他能指出申容口中的错误了。
她便臊红了脸,还不肯承认,“我,我没错!”
“那你说,蒹葭苍苍,白露为霜的下一句是什么?”春牛趾高气昂的,个子比不过申容,又立即找了块大石头站上去,往下瞪着她,“你说,说啊。”
“好吧。”她顿时就泄了气。像牛棚里的牛吃草胀了气,郡上来的老头插几针,牛肚子就瘪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