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捻裙跽坐好,就又不禁扭头往侧后方的田婉儿看去。这道目光并没有停留多久。回眸时正撞上了太子注视过来的眼神。
他问,“那当是某个大臣的女儿,你认识?”
她的心猛然一滞,眸中微光闪动,轻声答,“她桌上的那盘瓜果与我的不一样。”
到了这个节骨眼上,她忽地又想通了一些。就算再悔恨从前,再不想与刘郢产生瓜葛,也不得不为了活下去而去争宠了。毕竟在这深宫之中,她需要依附刘郢才能保全自己同家人。
于是等她的案前摆上了同样的瓜果,她问刘郢,“殿下,当你得知要成亲时,心里是什么感受?”
这是钟元君问她的话,她原封不动转给刘郢。倒也不是真为了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受,而是为了没话找话,让二人之间好歹有个交流。
难得见未来的储妃对自己主动说句话,太子饶有意思地又将问题反推给她。“你呢?是什么感受?”
“我在思考……”她也将眼神对了上去,不带任何畏惧。“将来如何做好一名合格的储妃。”
刘郢不禁失笑,“真是个小大人。”
这话收了声,申容才算是理解了他脸上的笑是为何。原来不是嘲讽,而是轻视。现在的申容在他眼里毕竟还是小孩,就算脸上不茍言笑,但固有的印象总难改变。所以无论她说什么话,有什么行为,在他眼里都不过是孩童的天真与稚嫩。
申容就默然收回了目光,也没有多急于想要证明自己。沉吟片刻又拉回方才的话题,“殿下你还没回答呢。”
这问题的真实答案刘郢自然不会说,而且在申容面前他也没必要应付。便冷冷一笑,将目光转回到场中的歌舞上头。
这高傲冷漠的样子一如从前。从前大多数时候他就这样,私底下二人交流,若他生了不耐烦,就直接不说话了。
申容也没有像从前那样锲而不舍地追问下去。她同样自然地收回目光,随后不经意地一瞟,余光里是从斜后方传来的一道视线。
虽然和刘郢的这段对话无甚意义,但好歹是稳住了他的注意力,掐断了和田婉儿的眼神交流。
莫非你不心悦他?
太子的大婚定在了太康五年的春末。这中间大半年时间,申容就一直在兰房殿学习储妃礼。一言一行,一举一动皆建立在从前数十年经验之上,她表现得自是优秀,异于常人。
郑皇后欣赏她的聪慧之余,竟难得地关心起了她与太子的进展。
“阿容当真是孤见过最冷静的女儿家了。”
“太子这些年来一直未曾娶妻,城里年轻的娘子几个不惦记着?就是跑到孤跟前来暗示的也不在少数。这些时日他过来,你却一句话也不与他说。”
“莫非你不心悦他?”
正殿内的宫奴早被清了空,也就郑皇后身边两个信任的宫女和叔衣这个老媪在。申容跪坐的姿态恭顺,低着头听完郑皇后的问话,也不回答心悦不心悦的事,只说,“是,娘娘。日后殿下过来我定当与他多说话。”
郑皇后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,“你当真是像极了孤年轻时的性子。”
申容无声地笑了笑,并未再接话附和。理不理刘郢,却是早就想好了的。
若要惹得一个对自己没有兴趣的人又有了兴趣,必然要使用一些手段。那有什么办法既能让郑皇后不低看了,又能引起刘郢的注意呢?
她选用的法子便是以退为进。
翌日清晨刘郢照常来兰房殿请安,申容随在郑皇后边上,接过了宫女手中的木梳。十四岁女孩的手尚且细嫩,绾起发来的动作却极为老练。
她随口说了句,“从前容也多为容的娘亲这般梳发。”
既然都主动提到申母了,皇后就接话问,“往后就要常住宫中了,阿容可会想念母亲?”
虽是喜欢,但也不免要试探。毕竟郑皇后自己是没有孩子的,申容的行为举止不仅像极了年轻时的她,还对她是自来的亲近。那就算是生母,也忍不住想要比上一比。
“想的。”申容如实回答。
若说不想,倒显得自己攀龙附凤忘了本,说了实话还能为接下来的话增添几分真诚。
雕花的木梳一路往下,她手中握着郑皇后那一头乌黑丰润的长发,就算里头已经有了几根银丝,也权当看不见,笑着继续说,“幸得娘娘慈善,就如我娘亲般疼爱。”
收尾固定好玉簪,她又低下了身子,铜镜内的女儿是真心实意的笑靥,圆润饱满的脸蛋,似水般柔美,岂能叫人不爱?
郑皇后捂嘴一笑,一清早就被逗得合不拢嘴了。轻了轻嗓子才提到了外头的人,“也别让你未来郎君等太久了。孤再坐会,你二人在外头说说话。”
这倒是稀奇中的稀奇了。申容就想,为何大家都喜欢反着来?从前她深爱刘郢,将自己的爱意热烈绽放,郑皇后为此厌恶她。如今她冷着刘郢,郑皇后反倒主动拉近他二人的关系。还当真是讽刺。
可就算受了交代,到外头行过礼,道了句“殿下好”之后,她也如前几日一模一样的没了话。
刘郢跽坐的姿势端正,神情很是风轻云淡,待宫人将杯中热水续好,才主动开了这口。
“你还记得寡人那日同你说过的话罢?”
这是在提醒她别忘了在帝后面前做样子。语气一如从前彻底卸下伪装后,但难得的是竟然就一件事在她面前第二次提起,就说明了他是在意的,不论这其中有多少是在意帝后的想法,总归有一些是在意了申容对他的态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