莱纳德忍不住呻吟了一声,看在上帝的份上,如果他不是在做梦,那他就一定是疯了,彻底疯了。
眨眼间,七个小矮人已经踩着积雪从树林间穿梭而来,停在了路灯下。万事通清了清嗓子,大声道:“是你们两位请见白皇后殿下?”
红发威利说:“没错。”
爱生气看了威利一眼,立刻大声抱怨:“他看起来好重!”然后指指莱纳德:“我要求这个人到我的水晶棺里来!”
莱纳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,红发威利倒是欣然领受:“当然,荣幸之至!”说完迈开腿走到小矮人面前,舒舒服服地躺进了其中一口水晶棺里,表情愉快,仿佛自己正躺在丝绒床垫上,还朝莱纳德招了招手:“快点进来,你想站在这里被活活冻死吗?”
莱纳德用力抹了把脸,朝另一口棺材走过去,心想,管他呢。
躺在水晶棺里的滋味意料之外地不算太难受,水晶摸上去很温暖,身下还垫着厚厚的红丝绒,透过水晶棺,莱纳德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,认真地思考,他是不是其实还躺在麻省理工他的宿舍里,因为滥用药物而幻想出了这一切。
又或者,他只是个忘记吃药的精神病人,此刻身上正捆着层层迭迭的束缚带。
听说人在死前回光返照的十二秒感觉上会如同十二年,说不定这正是他现在经历的。
每一种假设都比眼下更加真实。
可真实只是建立在信仰之上的虚幻,这句话是他爸说的,奥古斯特·杜弗伦是位怀揣梦想的小说家,坚持每晚给儿子讲童话故事,从他嘴里曾吐出过不少高见,但莱纳德认为最经典的一句始终是:“照顾好你爷爷,儿子,爸爸要离开一段时间。”
那是他爸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,说完之后,这位好心人就像《月亮与六便士》里的斯特里克兰德那样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家庭、他的生活。
九年来,杜弗伦先生音讯全无,而莱纳德在度过最开头那脆弱无知的两年之后就很少再想起他,但很显然,杜弗伦先生仍以某种方式影响着他,莱纳德眨眨眼睛,大概是那些枕边童话不容易忘掉吧。
被父亲抛弃的童年心理创伤作祟导致的清醒梦,听起来很合理,不是吗?
可为什么童话故事会变成噩梦?
莱纳德闭上眼睛,希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,能够回到肖恩书店,或者大学宿舍,或者庞蒂亚克随便哪条街道上,哪怕是流浪汉住的桥洞呢,什么地方都好,他真的受够童话了。
而以利亚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候找上他的。
莱纳德终于踏进了白皇后的宫殿。
与其说是宫殿,倒不如说是另一座巨大而冰冷的水晶棺,四壁皆冰,立满了姿势各异的冰雕,目光所及之处,都是冰雕的重重倒影,根本看不出真实的墙壁在哪里。
莱纳德用力揉了揉鼻子,这里空气阴森寒冷,似乎比冰雪覆盖的森林更叫人难以忍受,每呼吸一次,身上的热气就跟着溜走一分。
红发威利四下打量着,忽然吹了声口哨,冲一座冰雕鞠了一躬:“图木纳斯,你好呀。”那座冰雕正是半人半羊的农牧神,手里拿着根笛子,低垂着头,似乎被冻成冰雕前正打算吹奏一曲。
莱纳德盯着他:“你现在怎么又认识农牧神了?”
红发威利得意地笑起来:“我可从来没说过我不认识他。”莱纳德冲他怒目而视,一个小矮人扯着嗓子大叫起来:“白皇后殿下驾到!”
莱纳德顿时浑身一凛,抬头看向台阶之上,只见一个白袍女人从冰壁后走出来,银发,赤足,和莱纳德记忆中的童话人物竟然颇为神似,高挑瘦削、容貌美丽,有一双没有感情的浅色瞳孔。
“台下何人?”那声音冰冷、坚硬,仿佛可以刺穿灵魂,一如其人。
红发威利右手按在胸口鞠了一躬:“白皇后殿下,红发威利祝您身体安康,容颜永驻。这个凡人胆敢在生死牌游戏里作弊,我特地带他来接受殿下的制裁。”他说着按住莱纳德的肩膀,把他往前推过去。
白皇后抬起一只手,冷冷道:“你过来。”她伸手一指,莱纳德立刻双腿一颤,他本以为会扑倒在地,结果那两条腿仿佛忽然间被别人接管,不由自主向前迈去,一步一步踏上了台阶。
莱纳德想要尖叫,可喉咙仿佛变成了浸湿的海绵,任凭怎么挤,也只能挤出些微弱的吞咽声。
红发威利在身后说:“别害怕,莱尼,你做得到。”
然后他大笑起来。
莱纳德踏上最后一级台阶,白皇后一手支颐,上下打量着莱纳德,莱纳德目光躲闪,落在她脖子上——十几分钟前,在冰棺里,以利亚是这么对他说的:拿到白皇后的项链,那是我们逃出去的唯一办法。
遵命,海盗船长,莱纳德绝望地牵动嘴角,现在他只需要在白皇后的魔法下夺回身体控制权,别担心,那听起来小菜一碟。
“过来,孩子。”白皇后右手掌心向上,露出了绿丝带扎着的圆盒子,她微笑起来,“告诉我,你喜欢吃软糖吗?”
“喜欢。”莱纳德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,这并不是他想说的,但说完后,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很饿,而那盒软糖看起来非常诱人,白皇后原本冰冷的声音此刻如同蜜糖,催促着他:“来吧,吃一颗,你不会失望的。”
莱纳德朝圆盒子伸出了手。
“莱尼!闭上眼睛!”红发威利忽然在莱纳德身后大叫起来,只除了他的声音不再像是威利,而是属于以利亚,事实上,如果莱纳德此时回过头,就会发现身后站着的根本不是红发威利,从来不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