姚谈竹、毕弘晓、许红慈、方大娘、方家的三个孩子、杨老祖宗……
完整的尸身、腐烂的骨骸,一具一具不断出现,堆在一起。
姚听踏进尸山,身上精致昂贵的裙摆没有沾染上一滴血,站在这断壁残垣之间,踩在她仇人的尸身之上,却闲适自在得好像只是出门郊游的小姑娘,是寒冬腊月中如海的血梅中唯一一朵错季桃花。
吕排歌打了个冷颤,天气变冷了,远方闷雷阵阵。
“吕排歌,你是个聪明人,不要在最关键的地方做出错误的选择。”姚听居高临下看着狼狈的吕排歌,说道。
“……”吕排歌咬牙消化着身上的疼痛,过了好些时候才缓过来,说,“我一直是做的正确的决定,就像我方才说的那样,你凭什么觉得我上山修仙,是为了精进自己?”
姚听苦笑,她刚想反驳,吕排歌便自顾自地继续说:
“你以为我不知道?真把我当傻子。我是爱当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第一,可是我讨厌修仙后带来的长生。”
她抓住杨清婉的手臂,坐得更直了一些:“我讨厌长生,重要的亲人与友人一个接一个地在我眼前死去,我除了埋葬她们,都盼不来一个与她们团聚的机会。我不喜欢。
“我认得清自己,我的武功在凡间是第一,在仙门不是,就说何师姐,我与她对决,胜负各一半,我讨厌输,所以宁愿做缩头乌龟,逃避这一切。”吕排歌敛下眼眸,额头上滑落一滴血。
“我先前一直想,姚看能卜到我吕家灾祸,怎么就看不到自家命运呢?现在我才想起来,那日我将姚看给的卦给母亲看后,为什么她匆匆离开吕府。
“她是去找姚看,警告他有什么事都要和我母亲说,别自己一个人扛着,不过,你们家真是一家子的犟种。”
说到这里,吕排歌多少有些咬牙切齿:“他短短一年中避开了十几次,不是许红慈就是毕弘晓,要么也有其他人。过度窥视天道致使他被反噬,他由此绝望,从而破罐子破摔,妄图将所有灾祸揽到自己身上。”
姚听紧紧盯着吕排歌,不放过她脸上任何变化。
“他让我去万楼峰偷个东西,反正我也偷了这么多年了。他说那东西能让人忘却前尘往事,让我回来后用在你身上……他希望你能忘记一切,重新开始。不过我并没有成功偷到,辜负他了。”
姚听缓慢地眨着眼睛,雪白的睫羽把她的眸子也映衬得颜色更薄,目光中是让吕排歌起鸡皮疙瘩的哀怜,她道:“你什么都不懂,所以我不会怪你。”
“我要你做的选择,和这些都无关。若你觉得同我说这些我就会心软,那大错特错。
“为何我兄长一而再再而三地扭转命运失败,不是他不够强大,那是因为一切的源头都是我,而他这个傻子却一直在阻止我。若他未曾阻止我,姚府就只会死我一个!”
她眼眶里霎时漫起雾气,转起眼珠往上看,防止眼泪掉落。
“你不知道,姚看他不止窥看了一个未来,他算了无数个。
“无论毕弘晓是杀我还是放我,哪怕将我抱养到仙门,在她眼皮子底下养育长大,我最终都会走入歧途。”
她步履踉跄地踩着尸堆往下走,神情哀恸:“因为我就是天生恶人,毕弘晓说得对,我根本不像看起来那样良善,我就是遇到一点挫折便要走火入魔的偏执性格。
“不要步姚看后尘,阻止我的后果你都看到了,姚府的人都死光了,只有我一个人活着,值得吗?”
她神情瞬间冷了下来,霎时间仿佛有千万根针刺入吕排歌的身体,她五脏六腑的尖叫搅乱了血液。
值得。
吕排歌张开嘴,可她已说不出话。
她知道,不论是对于姚府的哪一个人,更甚至是她,只要姚听活着,一切便都是值得的。
但或许就是因为姚听也知道这一点,才会崩溃至此。
此刻,耳朵里爆发出轰鸣,唯有姚听的声音仍旧清晰:“你只要知道,如果有人试图阻拦我,即使是你,我也杀。”
她一把拔下发髻上的步摇,手臂抖如筛糠,只能用另一只手把着:“你只是这只步摇上无关紧要的一颗珍珠,没有珍珠,我还能用翡翠,用金银,甚至用一朵注定枯萎的花。”
“你不是必须的,没有你,我的计划依旧可以进行下去,只是选中你,算我倒霉。”
姚听的声音越来越大,到最后变成混着哭腔的嘶吼。
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冷漠无情,试图让吕排歌以为自己只是在利用她,可是这一点一滴落在吕排歌的眼里,就像三岁的小孩对着母亲哭喊我再也不爱你了。
姚听举起手背擦去眼泪,但手上的血污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血泪。
吕排歌胸口无端感到一阵钝痛,她身边半空中忽然撕开一道虚空裂缝,一柄锋利的重刀从裂缝中飞出,朝着威胁主人生命的人破空而去。
吕排歌右手往下虚虚一按,重刀的动势顿时停在半空,厚实的黑铁刀锋斩碎石块插入地底。
“你看,我什么都有了。你以为我不知道吗?”她抓着排山刀的刀背,勉力站起来,“怎么会呢,怎么会没有一个未来你是好人呢?”
她每一步走得很慢,但是很稳,走到姚听面前,她一把拽起姚听胸口的衣服,将人拖近。
“你好好给我认清楚,你的母亲,你的父亲,你的兄长,你的嫂嫂,为了让你活下来,都为你付出了什么!
“你不要总把错归在自己身上,你永世都是恶人,毕弘晓就有理由在你什么都没做的时候把姚府乃至吕府都杀绝吗?你当时一个八岁的小屁孩,如何能左右她一个百岁仙人的决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