吕排歌道:“本想问你兄长一些事情,你那时候年纪应当不大未必知道,如今看来,我白跑一趟了。”
白珏低头看了看白兴株,复又抬起头。她眼角仍挂着一滴泪珠,发髻早就没了形状,额头上因汗液黏了不少青丝,一只手还藏在被子底下,攥出一座小山。
白兴株僵硬地转过头来,混浊灰白的眸子看向吕排歌,张开干裂的嘴唇似要说些什么,却突然紧抿住唇,痛苦得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得掉出来。
他浑身开始颤抖,抖得人在床上都躺不住,整个人蜷缩起来,腹部一阵一阵地抽搐,一股酸臭味破开药味弥漫过来。
白兴株不受控制地往床边移动,半个人伸出床外后,嘴巴一张,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色的血。
随后他一头栽倒在自己吐出的血泊中,不省人事。
“少侠还未问过小女,如何确定小女知不知道?”白珏笑了一下,脚尖踢开白兴株的身体,另一只手取下簪子,任一头乌发垂落,缓缓起身,一步一步朝吕排歌靠近。
吕排歌不是什么不知人事的幼子,见到白钰这故意压低的眼神,她忽然心里一跳,默默往后靠了靠。
“吕少侠为的不是二姐,就是姚听,小女可有猜错?”
天色欲晚
“你猜得不错。”吕排歌承认道。
——事实上,是猜得太准了。
这下更让她确信,白家、姚家、杨家和那仙门,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。
然而下一瞬,大概是吕排歌太着相,白珏疑惑地拧眉:“这很好猜啊,少侠此次进京,不就是为万和姚收拾后事吗?”
吕排歌:“……我怎么不知道?”
白珏双手扶在吕排歌的膝盖上,神态天真道:“难道不是么?您与姚听向来交好,如今姚听又……您难道不是为了给姚听收尸而来?”
吕排歌脸上的表情越发惊骇,连呼吸都停滞下来。
见她这副神情,白钰似乎恶作剧得逞,噗嗤一声笑出来:“好了,不逗你了。”
她抿了抿唇,眼神有些躲闪,似乎对接下来想说的话感到羞耻,却又不得不说:“吕大侠,您可以带我逃出去吗?”
“逃出去?”吕排歌重复一遍,“从……哪儿逃出去?”
从这梦境中逃出去?白钰也知道自己在梦境之中?
“从白家!”说起这个,白钰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坚定,她想了想,伸手想将自己的衣领往下脱,“大侠,求您了,我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,我也愿意为您做任何——”
她话没说完,吕排歌就如临大敌地抓住她的手,将她的衣领拽回去,把她的身体牢牢裹住。
吕排歌:“不必!你、你,呃——”
这还是第一次有女人向她投怀送抱,可是在意外之后,便是一股冲破头顶的无名火。
她是不是……是不是……为了在那种家庭里活下去,也要对别人……
想到这里,吕排歌恨不得将白兴株手刃而后快。
——哈,怪不得叫「兴株」,怪不得有了他以后,就再没有妹妹弟弟了。
也不看看自己男儿是颗什么狗屎,白家想通过一个男儿振兴家族,连她这关都过不去。
她想将白钰救出去,可是她又怕白钰在姚听的事情里也助推过一把力,若是如此,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白钰了。
……不过她既然愿意主动告知,应当是无辜的……吧?
吕排歌不敢肯定,只先拉着白钰起来,让她坐到椅子上,好与自己平视。
白钰似是想打破她的犹豫,主动说:“大侠,我先从姚听八岁时说起吧?”
这句话忽然点通了吕排歌,她脑海中瞬间涌现出无数往事。
那一桩桩一件件,俱是重新变得鲜活的,姚听的八岁。
她的十岁。
京中武林,数姚、杨、吕三家鼎足而立。
吕家唯吕排歌一人,却是不甘于人后之辈;杨家人丁兴旺,天赋卓绝者更是不胜枚举;姚家姚看无心武功,脑子倒很好使,一心研究星象占卜倒也小有成就,只是在杨家那些拼了命要为家族争第一的后辈中,姚看这点脑子根本不够用。
——而姚听,是他们之中无一能与之并肩的天才。
宣明十二年,杨府赏花宴。
今年赏花宴本不由杨府承办,但杨家老祖宗今年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心思,抢在姚家前面就给江湖各家发了请帖。
一开始,那个小姑娘只是个躲在姚看腿后,怯生生看着陌生人群的小女孩。
她的兄长温润如玉、毫无威胁,她都还没姚看的大腿一半高,吕排歌也很快略过她。
却是没想到,在演武场上,拿到武器的姚听周身气势陡然一变,初初对上她的吕排歌都险些武器脱手。
吕排歌只以为是太久没遇到如此有气势的对手,来了兴趣,先是试探几招,姚听在她极快速的攻击中,不仅很快就能学会她的招式,并能找到制衡方法。
眼看就要落至下风,吕排歌眼神一肃,认真起来。
手腕一翻,手中重剑撞上姚听扔过来的银光,暗器悉数落了一地。吕排歌踩着那些暗器腾空跳起,不由分说将剑压下,其势犹如泰山压顶。
吕排歌所用之剑极重,常人仅被剑背压迫便无力站稳,而姚听面不改色,手中长戟借力避退,如同太极拳式,只是一推一抚间就将重剑之力卸得一干二净。
她微微抬起下巴,趁着吕排歌后退半步、还未来得及收剑空隙,足尖点地身体前倾,轻功快得如同瞬移,那柄锋利的长戟直指吕排歌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