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格把皱巴巴的羊皮通行证从兜里掏出来,扔给老人看。
“帕斯顿是帝国最大的自由贸易区,船只最多的港口,没签佣工契约,我和伊登的通行证都在自己身上,下了这艘船,我们可以登上任意一艘安全合法的客轮。”
“安全合法”,这是巴耐医生喜欢听的东西。
窗边的伊登也连忙掏出自己的通行证,向老人展示了一番,虽然他压根不知道帕斯顿港是什么地方。
医生略微松开一点眉头,思索着,重新坐了下来。
艾格掏出了腰间干净的匕首,切开了一颗柠檬,右手稍一使力,硬邦邦的半颗柠檬在他手里像布团一样,果汁一滴不落流进玻璃杯。清水倒满杯子,一杯柠檬水推到老人面前。
“更何况,海上的意外像暴风雨那样无常,最强壮的士兵都没法保证自己能安全回到陆地。医生,你看看你,你骨头脆得像玻璃,你会在风浪里呕吐、在搬动药箱时得疝气,你每天还要喝一杯柠檬汁,你老得连半颗柠檬都挤不动。”
接过水杯的医生听到这里,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瞪视:“我还可以拿刀切出柠檬片,人们发明工具是为了解放拳头,没记错的话,你六岁时的课程里就该有这个道理。”
一口柠檬水抿下,他脸上依旧带着愁绪,但已经没有了说教的话语。
收起艾格的通行证,抚平上面的褶皱。
“说好的,到了帕斯顿港,你们就找机会离开。商队也需要修整的时间,不会立马再次起航……沿途——对,这艘船沿途还会停靠其他港口,如果发现航线合适的客轮,你们就提前离开。”
艾格不置可否,顺手把另外半颗柠檬也挤了,没有掩饰自己对那“提前离开”建议的敷衍。
医生无奈地看了他一眼,兀自思索道:“……现在……上都上来了——唉,上都上来了!让我来想想办法,你们得在这艘船上安全度过这几个月。”
艾格用那沾着果肉的柠檬皮擦拭自己左掌的伤口,在诊所打了多年下手,他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常识,比如柠檬汁对外伤的疗效不比酒精差。
医生想接过他的手,帮他处理,被他推开了。
“船长是什么样的商人?”他又问,不管是船上的武装量,还是那个“服役超过一年的船员才能在陌生港口下船”的规定,都和他印象里的商船有区别。
在一艘如此规模的船上,“船长”拥有最高的、完整的统治权,想要了解一艘船,人们往往会先从了解船长开始。
“伯伦船长是一名退役的帝国海军军官……这是我猜的,船长室挂着勋章和生锈的制式佩剑,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爵位在身。”
老人紧皱的眉头慢慢展开,面色趋于平和。
“某方面来说,这也是个可怜人,他远没到疾病缠身的年纪,却有着超过五年的严重肺病,下雨天里,关节旧伤会让他比我这个老人家还要腿脚不灵便,这也是我被邀请上船的原因之一,说实话,我给他的建议是找个空气干燥的地方静养,海上的环境并不适合……”
老人正操着医者的心,一转眼,又看到了艾格处理伤口的粗暴动作,眉毛一抖,刚想扯住他的手,但就这果皮一擦的功夫,那结痂的伤口已经再次渗出了丝丝血迹。
“艾格!”他气得吹胡子——不,他已经没有胡子了,“这是你自己的手!不是要下锅的牛肉,对它好一点!”
艾格拿纱布缠了一下,遮盖住血丝和伤口,手递过去,让医生打一个“好一点”的结。
“改一改你下手不知轻重的坏习惯,别让自己流血受伤,这可是在海上,你忘了以前听过的故事吗?”
艾格记得,但那些故事是吓唬小孩的,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。
医生连讲故事的语气都像对面是幼童一样:“听着,在大海上,除了那些与鲜血为伍的邪恶海盗,人们都认为鲜血是不祥的。你不知道它将会引来什么,杀人如麻的海盗船、触礁的噩运,或者——还记得我以前讲过的,海盗船上那种残忍的刑罚吗?”
“先在犯人身上划出几道伤口,再把人五花大绑吊进海里,绳子提上来的时候,就只剩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了。只要有一滴血落进海里,鲨鱼能在千里外的地方捕捉到你的血肉,它们的鼻子比得上森林里一百头狼。”
艾格把诸如此类的故事当成类似于添饭加衣的啰嗦听,伊登却伸长脖子,又是惧怕又是好奇。
“无论在哪艘船上,受伤流血都是大忌,第一时间务必要来找船医包扎。”
医生给绷带打好结。
“船员们来自不同的地方,有的来自信仰邪恶的地方,有的来自神秘的部落,你不知道他们掌握着怎样的巫术。船上没有药草毒物、没有动物牛羊,缺乏祭祀材料,诅咒往往都与鲜血相关,有的海盗甚至能通过你的血液来控制你为他们杀人作恶,你可能会突然全身生疮、吐血暴毙,也可能一会儿怕冷裹上冬衣、一会儿又热得脱光衣服,白天畏光、晚上怕黑——”
“你是医生,不是巫师。”
艾格见他越说越夸张,难以忍受地敲了敲他的药箱。
“你该用疫病来解释这些。”
“疫病……”医生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。
窗边的伊登也紧张起来。
老人皱起眉,那饱经风霜的手来回摩挲着药箱边缘。
“唉……疫病。就是因为这个,你们更加需要小心,离下一次停靠还得有半个月,我宁愿发生在这艘船上的死亡是因为什么巫术诅咒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