申容听着身前人继续说话,安静的瞧着暖炉,一时无话,火光摇曳在幽深的瞳仁内好一会,才付诸一笑,惯性的应付了两句。
这场女眷小宴到未时方才缓缓散了。
夫英给她拢上一件灰鼠小毛皮袄,大院里断断续续的飘着雪花,申容就起身站在廊下接了会,直到玉白手指渐渐泛红,才意兴阑珊的收了回来。
“也不怕冻着,前日任太医才说了您忧思重,要好好养着,怎么这会又站风口上去了?”元秀才从后室拿了手衣过来,瞧着门边上的这副场景,语气中还颇带着些责备。
到底是从金阳殿起就跟着的大宫女了,和别个不同,就是面对皇后这个主子,也敢这般说话——但众人心里又清楚,这乃是实打实的关心。
所以皇后才从没表现出过不满不是?
“瞧着雪花漂亮嘛。”申后笑着回了身,倒是真没怪这宫女的僭越。
“好歹也怀着身孕呢。”元秀撇了撇嘴。
说着,就见院中一行人快步走了过来,当前侧面一个中人的步子迈得最快,认真打量去,可不正是皇帝身边的当红众人,海三,海常侍是也。
皇帝到了哪处,身前总要有个中人走得快些,专给屋内人来通传一声的。
刘郢来了,申容便稍稍行了个礼,随着他入屋内说话,“今日不忙?不是说襄王来拜见吗?”
“大雪封路,堵在了泸东渡口。”皇帝也没急着落座到自己的位置上去,反倒往申容面前盘坐下来,身子一倾,又往她肚子上听了会。
“闹你没?”他语气里的欢喜,藏也难藏住。
“怎么不闹啊,夜里都睡不踏实。”
不说都还好,一说起来就一肚子的委屈,怀这一个可比怀阿坚时遭罪多了,不仅小家伙在肚子里闹腾,连带着他娘的情绪都不太好。
这几日安生得很,前朝后宫处处不生事,反倒是周围喜事连连,偏她就莫名的不是滋味,早起一睁眼就开始难过,便是身边围坐着一堆人,和她说说笑笑的,过后人一散,心里也空空落落的。
即便是皇帝时常在跟前陪着,那也不管事。
心底的情绪就好似潮水一般,一层层翻涌上来,
皇帝脸上还带笑呢,“这二小子不听话啊,回头——”
话说一半,却见身前人忽得就掉起了金豆子,顿时手足无措起来,“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?”
“好端端的下什么雪啊,昨儿都还好好的呢,为什么就下雪了呢。”
她一点都不喜欢下雪,大着肚子哪儿都去不了,就只能窝在承凤殿内,看着这些洋洋洒洒的雪花出神——连阿坚都被带到天禄阁读书去了,刚满四岁的太子,瞧起来还是个小团子呢,也要跟在太傅身后摇头摆尾的念书识字了。
刘郢一怔,哑然失笑,墙边候着的几个宫女不觉面面相觑——不由得又想起前些日子任太医叮嘱的话来:说娘娘这两月气机郁滞、情志不遂,且要仔细伺候。
起先在跟前服侍时少不得胆战心惊,就怕一个不小心惹得这位贵人动了胎气,可时日一长了,再见着这副模样的皇后娘娘,不由得又觉得诙谐起来:你说,为下雪有什么好哭的?
“下雪有什么好哭的?”皇帝也是如此想的。
“不高兴看着它呗就。”皇后却不依不饶。
“成,等我年底去大德宫,就把这事和上天并五帝说了,赶紧把这雪停一停。”天子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正经,好似这么说了,回头就要把这事真落实了不可。
“啊?”旁人倒是听出了话里的宠溺和逗趣,偏这孕中的贵人当了真,“真去啊?”
屏风边的元秀和晚翠就不由得对视一笑,也是既无奈又实在觉得可爱。
“可不真去?你不是不让下雪?”皇帝依旧一本正经,说着,一拍大腿,“拖不得冬至了,索性待会就启程,赶着明早就能到。”
孕妇才低着了头,嗫嚅起来,“也没至于要闹这出动静。”
进了三月,承凤殿内的主子便有了生产之兆。
赶得不巧,当日皇帝去了大德宫——倒不是为去年那一场初雪的事,乃是这一年新年正常祈福祝祷。
尽管天子不再,但承凤殿的廊庑上依旧热闹,申博士背着手来回走动,神情颇为凝重,并着忠武侯这一对年轻的夫妇,也跟着在外头等消息。
直到稳婆喜气的声音传了来,众人才总算是松了口气。
“是公主。”稳婆在窗内吆喝着,隐约瞧着外头人来人往的身影。
“娘娘如何了?”申安国就凑近一步,隔着窗牖先问。
“顺顺利利的,申公您放心着。”
刘郢是隔日清早赶回来的,起先去偏殿看过女儿,紧接着就到了正殿。
“女儿到底不一样,瞧着比那胖小子当年秀气多了。”
他由人服侍褪了氅衣,先在暖炉边上烤了一会,待散了周身的寒气,才往内室过来。
“出来后性子倒是安静了,只是在肚子里的时候闹腾,怀阿坚那会都没这么费劲。”帐中人还躺着的,乌溜溜的长发逶迤在榻边。
隔着纱幔一瞧,还跟那刚及笄的小姑娘似的,就连身形都是消瘦的。
不过她本来就生得一副小女儿模样,也一直不胖,当年怀阿坚时也没有多显丰腴,后来很快就恢复了身子,这一胎倒是格外闹腾,怀着的时候只见肚子大,其他地方更是瘦了不少。
皇帝一时心尖一软,就在榻边的毡席上盘坐了下来。
元秀在他身后放置了一座凭几,他就隔着一只手微微靠着,一边和申容搭话,“你受苦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