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期的情爱或许是为新鲜、是为还没完全握住对方,但还不至于上升到彼此心贴着心的地步。
等到刘郢撑着伞将她送至含丙殿前,说自己还要去一趟前殿议事,她这才审时度势开了口。
廊檐落下的雨珠随风倾斜,打湿了申容左臂的小半边衣袖,她鬓边垂落的发丝也如波浪起伏,带来一股淡淡的莲香。
那声音很是轻柔,“殿下,您知道这一路过来,我为何没有与您说过一句话吗?”
刘郢神色一顿,摇了摇头,心下甚至还存着些不耐烦,倒也不是为了眼前和申容的谈话,而是泸东的事搅得他一阵阵的焦躁。那地本邦势力其实倒还是小事,更令人担忧的是刘子昭出了面。
刚风风光光地回来,屁股都还没坐热,又赶着要立下一功。越是如此,他今后就被动。
兄弟二人这相差的八岁,委实是隔得太远了,远到他刘子昭都可以带兵出征了,他刘郢却还只能跟在太傅身后一字一句的跟读学书。
深思间,跟前人的声音再次响起,把他从沉浸的焦躁中强行带了出来。
“泸东的事兰房殿里也知道一些,我先前怕您肩上担子太重,不敢轻易张口。”
“而今随您一道回来,却又觉得是我想得太多了。”
话音一落,仿佛不会再继续下去,又仿佛是在等着他问。
刘郢也就自然而然地被这话吸引住了,耐心询问,“为何?”
“因为您稳定的情绪。”她脸上带着笑。
仿佛春末夏初,雨后天晴的一束阳光,将人的浮躁一扫而空。
稳定的情绪……他心下不禁跟了句。
短短一句话,表达得不算很清楚,但刘郢愣神过后,却也很快明白了这里头的深意。父皇性情天生暴戾,也最为厌恶自己的暴戾,可惜年岁上来,秉性难改,就只能寄托于自己的下一代了。
储君行事的情绪,确实是目前天子最为看重,也最需要的。越到比较的关键时刻,他就越应该表现的沉得住气……
“情绪”二字,说得也确实没错。
幡然醒悟之余,他忽得周身一抖,又注视起了身前这个身量还未完全长成的小储妃。
殿前的雨水在此时渐渐微弱,滴落到伞上的声音也平静下来。申容的语调依旧轻柔,却较前两句沉稳了几分。“妾失言了。”
她就总是这样。池子好不容易清澈了,让人看清楚了,又忽然要给池水撒上墨汁,遮挡速度之快,根本都不由人反应。
刘郢心中光是疑问就仿佛有了千言万语,可统统汇聚到嘴边时,却又顿然失了序。
父皇对自己的期盼,前朝政党暗中的纠葛,申容自然不能知道。但能说出这样的话,说明她站的高度、所拥有的眼界,绝不低于自己。只是这话究竟是偶然说出,还是真玲珑剔透?
他忽又回想到申容初次入宫的时间,彼时申安国都才刚入长安,不曾居职博士。对于朝中情况完全不清楚。他的女儿尚且年幼,就更不能明白里头的道理了。
今日这话,当真是巧合?
刘郢的眼中藏着深意,过了好一会,才将所有情绪内敛收回,“知道了。你今日早些歇息,不必等我。”
“您也别忙到太晚。”她颔首应下,脸上仍是温煦的笑意。
刘郢一顿,犹豫之中伸手抚上了她的额顶。
原本想着逗趣放松,将她那一头柔顺的发丝蹭乱些的。不想还未来得及动手,这小储妃又很是主动地靠近过来,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。
“去吧。”
明明嗓音都还隐隐透着稚气,可这成熟的一言一行又总是让人始料未及。他心中片刻柔软,便顺着抵在了她头顶。所有情绪都已转化成了二人间的柔情。
女人何需自甘寂寞?
大婚头三日歇在太子寝宫——含丙殿,等过了这几日,储妃就该搬去自己的金阳殿了。这座宫殿同样位于太子宫内,距离含丙殿也不算远。等将来田良娣搬进来,便也要同储妃住在此。
储妃宿在正殿,良娣便在西边的丙舍。
从前就是这样的安排,只不过那时刘郢偏爱田婉儿,夜间往往是唤了田婉儿去含丙殿服侍,很少往金阳殿过来。
申容就在正殿的主座上呆坐良久,这里头给她的记忆并不好,回忆起来皆是昏暗。如今即便已是不同,曾经的阴影也挥之不去。
期间尽善过来了一趟,前头交待了一通:“殿下有事出了长安,要过几日才回来。”最后又问申容这可需要人手。
申容想了想还没说话,尽善似想着什么,又忽然加了句,“这也是太子特地交待了的,就怕您住不习惯。这两日要有事,您直接差了奴婢来都成。”
申容笑了笑,如此是不领情都不行了。
“你安排一个性子沉稳些,有力气搬重物的宦官过来就行了。”
“使唤宫女不需要?”尽善瞥了眼屋内几个从兰房殿跟过来的老媪。
申容往后一靠,摇了摇头。
她还不至于真大度到那个地步,愿意使唤太子宫里的年轻宫女。
尽善抬眸又瞅了她一眼,就“诶”了声。临走前吩咐了身后的宫奴几声,便出了金阳殿。
后来安排过来一个叫“明生”的小黄门,身量虽不高,但块头在宦官里头算结实的了,尤其一个好是,话也不多。
申容起先愣了半晌,才象征性地问了他几句。
得知他从前是跟在刘郢身边的,后来因家中变故,太子仁慈准许他回家一趟,再回来就一直在甲观外头守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