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清雨做贼似地带她翻墙,还勒令她放轻脚步不许大声说话。吕排歌为了决斗,不情不愿地照做了。
“姚听到底在哪儿?”吕排歌跟着杨清雨走进一间院子,耐心几近告罄。
说话时,她用的是正常音量,只是这院子里安静得让人心慌,她说着说着,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。
即使她压低了声音,仍像往平静的池中抛入一尾扑腾的锦鲤,池塘沸腾,涟漪不停。
杨清雨跳起来,一把捂住她的嘴,紧张地左看右看,确定没人注意她们才松了口气,做了个闭嘴的手势。
吕排歌撸下她的手,翻了个白眼,但到底没有再说话了。
杨清雨拉着她,穿过无数玉树琼枝,花香满鼻,走进尽头的内院。
内院宽绰,正房更是雅致,门前栽着一棵桃花树,这时节方才含苞,压弯了树枝,伸出墙外。屋檐被做成锦鲤跃龙门的动作而高高翘起,髹着流光溢彩的金色,左边的檐角上挂着一个褪了色的荷包。
房门正上方镶着牌匾,书「云蒸霞蔚」,那字写得极其漂亮,笔走龙蛇,教这朴素的牌匾生光。
吕排歌肚子里没墨水,不晓得如何形容,只觉得若这字拿去做字帖,定然大受欢迎。
正房门口坐了一个丫鬟打扮的人,见杨清雨来了也不意外,转头进门,过了一会儿,身后跟着两个人一起出来。杨清雨见此,朝着正房的方向歪了歪头,示意吕排歌跟上。
屋内升着袅袅水雾,姚听安安静静地坐在雾后,面前摆着一副围棋残局,手中捏着一枚黑子,如一尊泥塑,一动不动,见来人了才微微扭头看过来。
她整张脸都是惨白的,嘴唇上像覆了一层初春未融化的霜,身形单薄得如同一张纸,本来那双水汪汪的杏眼在消瘦的脸上大得过分,看到两人,勉强勾起嘴笑了一下,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就仿佛用尽了她的力气。
吕排歌愣住,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杨清雨,用眼神问她:你们俩整我好玩儿?
可是对上杨清雨的目光,她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。
她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十岁的小孩能有这样复杂沉重的眼神,相比起来,那真正病得消瘦的姚听反而仍平淡安静。
好像这房中,姚听与杨清雨都已成年,开始背负起家族命运,只有她一个天真单纯的小孩。
好像她们之间已横亘一条无底深渊。
杨清雨不敢再看吕排歌,低下头走到姚听身边,熟门熟路地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纸,用毛笔沾了墨水在上面写道:「你们俩聊吧,我先出去了。」
吕排歌看着这字,不理解地皱起眉,抢过笔写道:「你出去了我和她两个人聊什么?」
龙飞凤舞的字看起来吃力,杨清雨也看了许久才无奈地看懂,她摇摇头,看了一眼姚听,随即目光被刺到一般移开了,她逃也似地跑了出去。
吕排歌在心里「啧」了一声,手上忽然有一剎那冰冷的触感,她吓得整个人弹起来,回头才看到是姚听拿走了她手中的笔。
姚听状似不见,低头写道:「抱歉,答应你的决斗,我如今无法兑现了。」
她写得很慢,因为没有力气,即使她努力用另一只手把着,每一个笔画仍在抖,好不容易写完一句话,字却没比吕排歌的好看多少。
吕排歌看得心里一酸,拿过笔写道:「你如今怎么……」停顿片刻,觉得不妥,把怎么二字划掉,「需要什么药材吗?吕府别的没有,药材多的是。看在你的面子上,我可以便宜卖给你。」
姚听好笑地看着吕排歌写完,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——虽然她的话直白得不好听,但姚听看到了她别扭的关心,提笔写道:「那先谢过吕大侠啦。」
吕排歌挑眉笑了,得意地写下:「小事,你快点好起来和我决斗就好了。」
或许是姚听不想与她讨论这件事,便提笔在下面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狗,右眼与鼻子连在一起,耳朵一只长一只短。吕排歌接过笔,在小狗旁边画了只小猫,眼睛不是眼睛,嘴巴不是嘴巴。
姚听继续画小蛇,吕排歌便画麻雀,一人画一个,一直把纸张都画满了。
她俩在这方面都无甚造诣,却意外得臭味相投。
吕排歌落下老虎的最后一笔,杨清雨与三个丫鬟又走了进来,她凑过来看那张画得满满当当的纸,抽出一张新的,在上面写:「这是你们新想的暗号啊?」
吕排歌写道:「不是!狗、猫、蛇,你看不出来吗?」
“……”杨清雨一脸嫌弃地撂下笔,就差翻个白眼。
她进来了,吕排歌也知道自己要告辞了。她向姚听挥挥手,做了个「药」的口型,指指自己的太阳穴,示意自己记住了。
姚听甜甜地笑了。
吕排歌与杨清雨走出去,小心地阖上门,离去的前一刻,吕排歌似有所感,回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匾。
「云蒸霞蔚」四字中间,画着一只小猫,和一朵桃花。
小猫画得不伦不类,桃花倒是描得栩栩如生。
吕排歌想到姚家大公子姚看就有那么一手跃然纸上的笔法,她似乎就能看到姚看与姚听两人凑在一块儿,拿着毛笔挑了一个中间却不显眼的角落,一起画上图案。
她们二人出去时,碰到了匆匆路过的姚看,见到两个小姑娘,他停下来打了个招呼:“两位妹妹,好久不见。”
他也没好到哪里去,眼下乌青比夜色还浓,两颊深深凹陷,两片唇干裂而毫无血色,脸上沟壑像是用刀刻出来似的,声音也嘶哑得好似害了什么咽喉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