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郢就从书卷中抬起了头。他看起来也确实是困了,说话还边打了个哈欠,又示意申容坐到他对面。
难不成还打算和她聊两句?
申容甚是听话地坐了过去。
太子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,却又奇怪地半天不开口。申容被他看得也不慌,待裙摆调整好,先冷静地撩起了话,“殿下可是看书久了,困了?”
“有些。”刘郢立即接话。竟还真是等着她先开口。
她就伸手去拿案几上的水壶,给他杯中满上。问,“殿下喜欢吃什么,我日后叫人送些来,吃了东西就不困了。”
刘郢放松了些坐姿,将手里的书卷也放下了。
“你当寡人缺你那几口吃的?”
这语气其实平淡,但是话听起来总觉得是被冒犯了。堂堂国之储君,要什么得不到?还能靠着一个女人送过来?过道守着的几名宫奴都低着头,不由得伸长了耳朵去听后头的动静。尽善更是直接探头过来,想要看看太子难得发脾气的样子。
申容轻轻一笑,“殿下自然不会缺吃的,可若是妾亲手做的,殿下必定不曾吃过。妾就斗胆想献给您尝尝。”
“那怎么不自己送过来?”他又迅速跟了句。
原来是为这事闹的别扭。方才那话约莫就是想吓吓她,没成想吓不住,后来索性就直说了。
往前十年夫妻下来,申容也算是够了解刘郢的。在帝后面前伪装和善得久了,总会有想要释放真我的时候,苏泓能得他多年宠幸,就是因为两个人自然地相处,没有身份压制。后来的田婉儿只怕也如此。
她若想要得到刘郢的信赖,就只能也跟着这样做。太畏惧了不行;太亲近了也不行。初期选个恰好的程度,让两个人的对话变得轻松,如此方能最自然得当。
“殿下与妾定下婚事,天下人皆而得知。妾若在此时就常伴您左右,难免遭人口舌非议。”她的态度很是诚恳,脸上的笑在这时又俏皮了一些,“但若是您想让妾过来,妾就随宫女们一道。这样就无人可知,无话可传了。”
“您说这法子可好?”
说这话时的语气才像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。脸上的笑也仿佛让人掉进了蜜罐子里,惹得眼前人一阵迷糊。
毕竟是将来要同床共枕的人,就算理智知道是为利益结合,也还是会经不住偷偷注意,将她与旁人区别开。可就算如此,过会刘郢也仍能维持好他久居人上的气势,装腔作势地冷笑了声,“怪道母后常念你聪慧。我看却不是聪慧,是好耍小聪明。”
她不禁被逗得一乐,真是丈八灯台,照见别人,照不见自己。论耍小聪明,谁耍得过他?
不论是觉得讽刺,还是笑话刘郢。她这时的笑容里都是真心,连语气都是欢快的。“那妾就当是殿下您夸我了。”
太子一皱眉,这下倒是真是被堵住了。
身前人咯咯笑了两声,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了。话说到这里就行了,不可过多留念,留点空白只能让他更愿意琢磨自己。她预备着起身告退,不料刘郢脸上的神情又忽然变得凝重了些,叫住她说,“上次你馋人果子的那个。”
话出口便收住了。申容圆圆的杏眼之中闪过不可觉察的冰冷,但脸上的笑容依旧在。她的语气回到了起初的客气疏离,柔顺地“嗯”了声。
就听刘郢说:“父皇将她赐与了我,待大婚后进宫。”
这天也干燥,窗外吹来的风将人脸侧双颊刮得生疼,顺带着也带走了她维持许久的笑容。却不是为田婉儿到底还是要嫁给刘郢,而是为从前的自己。
现在看来,自己身上还真是找不出半点值得拉出来夸一夸的了。不仅蠢笨,眼界还不开阔,除却一个刘郢,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。
天子意在提拔文臣,就不可能只提拔父亲一个人。那必定是要拉起一群人,有他,也会有其他人。而田婉儿的父亲田子士也是有名的大学士,皇帝自然不能轻视。
何况像刘郢这样一个听帝后话的人,若真是与田婉儿私会来的感情,又怎敢越过帝后,堂而皇之地纳做良娣?
她为何当时就想不到这一层?得知了消息以后就只会哭,在刘郢面前哭,在郑皇后面前哭,就是好不容易见了成帝一面,也还是哭。哭来哭去的结果什么都改变不了,反惹人嫌。
直到如今重来一次,也还要由人亲口说出来,才能明白里头的定数。
“你是不悦?”刘郢的神情中带着探究。虽还不至于完全被这小丫头给迷上,但终于能看到她生了些不同的表情,有些意外,也有些窃喜。
到底是女儿家爱吃醋,还没成婚就听到这样的事,几个心里能快活?
“妾方才是在回想那娘子。这几日学的东西多,总难记住东西,方才如何都想不起来,所以有些苦闷。”
“现在想起来了。”她的脸上重现了笑意,柔声细语的,不见半点方才的迷惘。
“想起来如何?”太子与她问。
她的语气甚是平和,还带了点点可见的温良,“妾那日瞧着她也面善,心中欢喜得紧。今后若能作伴自然更好。”
作为正妻来说,这话已是典范中的典范,也彰显出储妃该有的大度。就连守得最近的尽善都忍不住点头。可刘郢却反而没表现得多满意,隔了半晌,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句:“你能这样想最好。”
申容这才起身行礼告退,未再多说一句。刘郢为何会突然有些恼她自是清楚,不过是男人的面子挂不住罢了。他毕竟还年轻,心气高,不如年纪大的那般懂平衡妻妾关系。只有看到她人为自己所左右情绪,才能激起心中满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