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灵殊未料想她会突然如此坦诚直白,一时间倒不知究竟该从何问起。抬眼正对上那对不寻常的琥珀色眸子,想起自己从前在家时曾有一对西域客商夫妇来访,其中那位风情万种的妻子便有着与此一模一样的瞳色。于是好奇又小心地问道:“衍儿你,是否有西域人的血统?”
一阵风拂过,灵衍捋了捋耳边鬓发,浅浅一笑,眉眼微弯,莫名有几分媚态。她本就长得比同龄人成熟些,虽个头比江灵殊矮了寸许,可单论相貌却是分不出谁大谁小,这么随意举手投足间,竟显出一段绝美风致。
江灵殊平日里看她一颦一笑,不过只觉孩童天真烂漫,如今这么近瞧起来,却被那几分迫人之美惊得差点忘了呼吸。
“我的外祖母,确是西域人。”灵衍无波无澜地说道,“小时候曾见过她一面,虽蒙着面纱,又因病重的缘故十分憔悴,却仍觉美艳非常。只是,她与我母亲说了许久的话便离去了,自那以后便再未见过面。有一天母亲收到一封信,哭得极厉害,想来应是她过世的消息吧。”
江灵殊叹息着点了点头,虽灵衍言语间不闻伤心,也并未说太多细枝末节,她却已可凭直觉判定对方家中关系必是十分复杂,且有一段不幸过往。既然如此,那便断然不可再往下细问了。
灵衍却继续自顾自地说着,平静得宛如在讲着别人的故事:“外祖母怀着我母亲时便中了奇毒,靠着西域一些奇诡隐秘的法子强吊着命,连着我母亲生下来也身子不好。那唯一一次见面,似乎就是她劝母亲回西域寻救命的法子,可母亲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。直到如今我还能记得她说的那句‘若回了地宫,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……’”
“地宫?”江灵殊皱了皱眉,这可不是寻常住人的地方。她下意识瞧了瞧灵衍,对方却也扑闪着眼睛瞧着她,一副全然不懂的样子道:“我也问过母亲,她说因族中百年基业,家大业大,所以才有地宫这么个东西,专用来关押管制不听话的子孙,可我却还是觉着奇怪……”
江灵殊怕她多想勾起伤心事儿来,忙道:“世家大族确也多有建地宫者,我小时候就在家里的地宫迷过路呢。”其实江家宅院下不过是一些密道暗室,实在算不得地宫的规模。凤祈宫倒是有地宫,却也绝不是用来处置人的。
“这样……”灵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。
“你说的这些,师父可知道?”
“师父自是知道的,”灵衍倚在江灵殊身上低头把玩着发辫,“带我回来前,师父曾与母亲长谈一夜。母亲本已拖着病体看护我许久,也不知是不是觉得终于可以安心的缘故,没几日便溘然长逝了。”
“啊,这……”江灵殊为她难过,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,思忖许久也说不出句像样的话来。
及至事后细想,她才觉得奇怪,譬如晨星究竟为何会找上灵衍一家,又为何会与其母长谈一夜,灵衍一身武艺又究竟是何人所授。其间种种,总似连着千丝万缕的前因。但既已过了那个时候,就也不好再追问。
“无妨的,”灵衍反倒笑着宽慰起她来,“过去种种于我而言皆是前尘旧事。自我来了凤祈宫,上上下下皆对我极好,师父和师姐尤其如此,我过得幸福快乐,再没什么不满足的。”
“不管怎么说,若果真难过时,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愁苦,要告诉师姐,知道么?”江灵殊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道。
“衍儿知道了,之前一直怕师姐烦扰,不敢明言。如今明白师姐心意,再不会有丝毫隐瞒……”灵衍刚欲抬手拭泪,二人后方一声惊呼却令她将眼中的泪硬生生逼了回去。
“嗨,幸好还在这里!”两人赶紧分开坐着,回头一看,果然是阿夏走了来。
“什么事这么慌忙?”江灵殊半玩笑半认真地呵斥道,“突然一嗓子,亏得我们没被你吓死,不然你可白跑一趟了。”
“是是,是我思虑不周,”阿夏笑嘻嘻地拍了拍心口道,“青珢姑姑打发人来风霞殿,说是宫主打算请合宫上下用晚膳呢。我想着衍小姐既问了我您的去处,想来您俩应是在这里,可算是没有白跑一趟。现下倒也不急,还可再待一会儿,我不过提前来通告一声。”
江灵殊望着灵衍道:“师父既要叫上所有人,定有什么要紧事要说,我们这就先回去预备着吧。”
灵衍点点头,主仆三人便一同走回风霞殿内。江灵殊将前日里命人为灵衍制好的宫装取出,向她身上比了一比,觉着十分合适,于是点头一笑,催促她赶紧换上。
不一会儿,灵衍穿着宫装走出来,江灵殊和阿夏瞧了,俱是眼前一亮——苏芳色的裙衫领口与袖边皆镶着百草霜色的毛边,颜色虽重了些,却恰恰极适合冬日里穿着。下摆飘逸曳地,以暗色的丝线拈着小金珠儿绣了凤祈宫的纹饰,上方逐渐收紧贴合腰身,于最高处裹住一段玲珑玉颈,脖间坠着一块系了苍黑色丝穗的玄玉,那玄玉玲珑光润,隐隐透出金丝游离的华彩来,堪称点睛之笔。
灵衍第一次穿这般隆重又“华而不实”的衣裳,一时只呆呆地瞧着镜中的自己,就连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。
“衍儿真美!”江灵殊将她拉至梳妆台前坐下,想了一想,替她挽了个双环髻,脑后垂下一半长发,胸前亦留下两缕,用茉莉花油梳好理顺,再于环髻两侧分别簪上两只穿了水晶珠子的墨玉蝶形发钗,又精致又衬衣服的颜色。最后将胭脂在她两颊和唇上抹开,整个人的容色便越发明丽娇艳起来,加之灵衍端坐着动也不敢动,看上去倒真比寻常闺秀还要娴静尊贵许多。